青石村藏在川西大山里,四周是苍绿起伏的山峦,像大地沉睡的呼吸。
一条青石板路蜿蜒穿过村庄,两侧是年久失修的木屋,屋檐下挂着晒干的玉米和红辣椒。每天清晨,雾气从山谷里爬上来,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静默中。
林秀是五年前嫁到青石村的。她的丈夫陈大山是个老实巴交的山里汉子,黑红脸膛,话不多,在村东头的石场做工。村里人都说,林秀这朵花插在了牛粪上。她皮肤白净,眼睛水灵灵的,说话声音软软的,像是山涧流淌的泉水。
“秀儿,今天石场发了工钱,晚上给你捎块猪肉回来。”陈大山临出门前,粗糙的手掌抚过妻子的脸颊。
林秀低头避开他的目光,轻声道:“省着点花吧,爹的药钱还没凑够。”
陈大山叹了口气,扛起铁锤走出门去。木门“吱呀”一声合上,将晨光切成碎片撒在泥地上。
林秀站在窗前,望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。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,那里平坦如初。五年了,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。村里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,婆婆的叹息也越来越重。
“秀儿,起来了?”里屋传来公公陈老汉虚弱的咳嗽声。
“起了,爹。这就给您熬药去。”林秀应了一声,转身进了灶房。
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脸,跳跃不定。她的心思飘到了村西头那座孤零零的小院,院主人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李书文。他和其他山里汉子不同,手指细长,说话文绉绉的,会念诗,也会对着晚霞叹气。
林秀的手一抖,差点打翻了药罐。
第一次见到李书文是三年前的端午节。村里赛龙舟,她被人群挤到了河边,眼看要跌进湍急的水里,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。她抬头,看见一张清秀的脸,戴着一副圆框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清澈见底。
“小心些。”李书文松开手,礼貌地后退一步。
就那一眼,林秀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“咯噔”一声,像锁头开了。后来她知道,李书文是外乡人,不知怎么流落到了青石村,被老村长收留,在村里教孩子们认字。
他们的交往很隐秘。有时在林间拾柴时“偶遇”,有时在溪边洗衣时“碰巧”相逢。李书文会给她念诗,说山外的世界。林秀静静地听,心里像有只小鸟扑腾。
“秀儿,你就像这山里的杜鹃,本该开在更自在的地方。”一次,李书文摘下一朵野花递给她。
林秀接过花,指尖碰到他的,像被火烫了一下。
“我是有夫之妇。”她低声说,却没有缩回手。
“我知道。”李书文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持续了两年。林秀在丈夫和情人之间摇摆,像秋千荡在悬崖边。陈大山木讷但踏实,用粗糙的方式爱着她;李书文温柔细腻,给她从未有过的理解和慰藉。她的心被撕扯成两半,每一半都在滴血。
直到三个月前,陈大山在石场被坍塌的石头砸伤了腰,在床上躺了一个月。那段时间,李书文来得更勤了,借口探望病人,却总找机会和林秀独处。
一天夜里,陈大山疼得厉害,林秀急着去请郎中,却在村口遇见了李书文。
“这么急去哪里?”李书文拉住她。
“大山疼得厉害,我去请王郎中。”
“这时候王郎中早睡了,我去吧,你回去照顾大山。”李书文的体贴让她心头一暖。
等李书文请来郎中,已是深夜。陈大山服了药沉沉睡去,林秀送李书文到院门口。
“书文,谢谢你。”月光下,她的眼睛亮晶晶的。
李书文突然抓住她的手:“秀儿,跟我走吧,离开这里,去山外。”
林秀愣住了,心里翻江倒海。她想过无数次,却从不敢真的考虑。
“大山他...他需要人照顾。”
“他还有他爹娘,你呢?你就这样困在山里一辈子?”李书文的声音有些激动。
那天夜里,林秀辗转难眠。天快亮时,她迷迷糊糊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漆黑的山路上,前后都没有光。忽然,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掐住了她的脖子,她尖叫着醒来,浑身冷汗。
从那以后,怪事就开始了。
起初是夜里总能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,轻轻的,像是有人赤脚在石板上走。林秀以为是猫狗,没在意。后来,厨房里的碗筷有时会自己移动位置,她明明记得放在东头,转眼就到了西头。
一天下午,林秀在溪边洗衣,村里的王婆子凑过来,神秘兮兮地说:“秀儿,你家是不是不太平?”
林秀心里一紧:“阿婆,这话怎么说?”
“我夜里起夜,看见有个白影子在你家院外转悠,个子高高的,不像是活人。”王婆压低声音,“听说几十年前,村里有个女人,跟了两个男人,后来事情败露,跳了后山的断魂崖。那之后,她住的那屋子就不太平了。”
林秀的手一抖,捶衣棒掉进水里,顺流而下。
“你住的屋子,就是当年那女人住过的。”王婆说完,提着洗衣篮匆匆走了,像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
那天晚上,林秀把王婆的话告诉了陈大山。陈大山正在洗脚,听了之后沉默良久。
“别听那老婆子瞎说,世上哪有鬼。”他粗声粗气地说,但林秀注意到,他的眼神闪烁不定。
“可是,那些怪事...”
“山里风大,吹得东西乱响。”陈大山擦干脚,起身倒洗脚水,“睡吧,明天还要早起。”
半夜,林秀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惊醒。声音细细的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又像就在耳边。她推了推身旁的丈夫,陈大山鼾声如雷,浑然不觉。
啜泣声渐渐清晰,是个女人的声音,哀哀切切,在唱着什么:
“一女不嫁二夫郎,月下偷情心惶惶...石板路长夜茫茫,断魂崖上风凉凉...”
林秀浑身冰冷,用被子蒙住头,那声音却像能穿透棉絮,直往耳朵里钻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,醒来时天已大亮,枕头上湿了一片,不知是汗是泪。
第二天,林秀在村口遇见李书文。他见她脸色苍白,关切地问:“秀儿,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差。”
林秀犹豫了一下,把夜里的事说了。李书文皱起眉头:“是不是这些天太累了?我那里有些安神的茶,回头给你送些来。”
“书文,王婆说,我住的屋子...”林秀欲言又止。
李书文叹了口气:“那些陈年旧事,谁知道真假。不过,如果你害怕,不如...”他环顾四周,压低声音,“不如今晚我去陪你?大山不是要去邻村帮工,明早才回吗?”
林秀心头一跳。陈大山确实下午要去邻村,帮人修屋顶,说好第二天才回来。
“不...不行。”她嘴上拒绝,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蠢蠢欲动。
“我只是担心你,夜里害怕。”李书文的目光温柔而坚定。
那天下午,陈大山背着工具出门了。林秀心神不宁地做了晚饭,伺候公公吃完药,早早回了自己屋。夜幕降临,山村的夜晚格外黑,没有月亮的晚上,连星光都被厚厚的云层吞噬。
她吹灭油灯,躺在床上,耳朵却竖着听外面的动静。虫鸣,风声,远处偶尔的狗吠,每一种声音都让她心惊胆战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迷迷糊糊正要睡着,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轻微的“咔哒”声,像是有人推开了院门。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秀儿,是我。”是李书文的声音,压得很低。
林秀犹豫了一下,起身披上衣服,轻轻打开房门。月光下,李书文站在院子里,一身青布长衫。
“你怎么真来了?”林秀低声说,声音有些发抖。
“我不放心你。”李书文走进屋,带来一股夜露的凉气。
屋子里很暗,只有窗纸透进一点朦胧的月光。两人相对无言,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。林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,心里那点不安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。
“书文,我...”她的话没说完,被他轻轻拥入怀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