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丹陛前的铜鹤香炉青烟几近断绝,唯有檐角铜铃在北风中发出幽咽的声响。殿内二十四盏羊角宫灯皆蒙着素纱,烛火在镂空云龙纹灯罩间摇曳,将朱漆蟠龙柱的阴影投在金砖地面,恍若游动的蛟龙。药香与血腥味裹挟着浓重的艾草气息,自寝殿深处漫出,熏得守在廊下的宦官们眼眶发红。
朱由校斜倚在金丝楠木龙榻上,明黄色云锦被面滑落至胸口,露出嶙峋锁骨。太医局新进的千年老参熬成的汤药还冒着热气,却驱不散他唇上的青灰。往日能执墨斗在梁柱间穿梭如燕的双手,此刻枯瘦如柴,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。他望着蟠龙藻井,那里还留着自己少年时偷偷刻画的榫卯纹样,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夕。
当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朱由校猛地睁开眼,琉璃珠帘晃动间,他看见朱由检青袍上沾着雪粒,玉带扣上还凝结着冰碴。这个总在文华殿苦读到深夜的弟弟,眼下形容比自己更显憔悴,两鬓竟生出几缕白发。回忆如潮水涌来 —— 那年先帝崩逝,十二岁的自己被推上皇位,是七岁的由检攥着他的衣角,在灵前哭得昏天黑地。
“由检,快过来。” 朱由校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楠木,他挣扎着要起身,却牵动了肋下伤口,闷哼一声跌回枕上。当弟弟的手覆上来时,他下意识收紧手指,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这双手曾为自己临摹《鲁班经》,曾在御花园偷偷为他藏匿木工器具,此刻却带着帝王家少有的温度。
“来,吾弟当为尧舜。” 这句话在喉间反复咀嚼了半月,此刻说出口却比雕琢象牙还艰难。滚烫的泪水砸在朱由检手背上,恍惚间他又看见十年前,自己带着弟弟在西苑冰嬉,由检不慎落水,也是这般紧紧抓着他的衣袍。殿外北风呼啸,将窗棂纸刮得簌簌作响,仿佛大明江山在历史的洪流中摇摇欲坠。
朱由检扑通跪倒,龙袍下摆铺陈在金砖上如血色蔓延:“皇兄放心,弟定当竭尽全力,不负所托!” 他俯身时,朱由校瞥见其发间藏着的孝簪 —— 原来弟弟仍在为母亲守孝。记忆突然闪回先帝殡天时,兄弟俩蜷缩在乾清宫角落,由检颤抖着为他系好冕旒的模样。此刻他却要把整个江山的重担,压在这个比自己更瘦弱的肩膀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