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程家,陆离没有立刻寻觅阴气浓郁之地调息恢复,也没有再像往常那样,用惑心鬼气遮掩自身存在感。
他刻意收敛了所有非常手段,那身破旧道袍依旧穿在身上,但在他有意的调整下,落在普通人眼里,更像是一件风格独特,有些复古的普通布衣,顶多引人多看两眼,觉得这年轻人打扮有些“个性”,却不会往更深里想。
陆离不再试图将自己,与这滚滚红尘隔绝开来。
他需要重新感受“人间”。
往川市的城区在晨光中逐渐苏醒。
早点摊冒着腾腾热气,卖菜的小贩高声吆喝,上班族行色匆匆,学生背着书包打闹而过……这些曾经在他眼中似乎变得遥远的日常景象,此刻被他认真地纳入眼中、耳中。
他像个好奇的游客,放缓了脚步,漫无目的地走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里。
路过一个飘着油条香气的早点摊,他停下来,买了一杯豆浆和一根油条,就站在路边,慢慢地吃。
豆浆的温热,油条的酥脆,口腔最普通的甜与咸……他努力去感受这些属于“人”的感官体验,而非仅仅完成“进食”这个动作。
他看到街角公园的树荫下,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围着一张石桌,正在下象棋,争得面红耳赤,旁边还有几个围观者指指点点。
陆离走了过去,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看。
棋局正酣,执红棋的老者似乎陷入困境,眉头紧锁。
旁边观战的忍不住七嘴八舌:“跳马呀!跳马将军!”
“不行不行,跳马后面车就没了!上士!”
“哎哟臭棋!”
陆离看了一会儿,忽然轻声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那执红老者的耳中:“弃车,平炮,兑子抢攻中卒。”
那老头一愣,顺着陆离说的棋路在脑中一盘算,浑浊的眼睛顿时一亮!“啪”地一声,按照陆离的指点走了弃车平炮。
几步之后,原本胶着的局面豁然开朗,红方竟然反夺了先机!
围观的老头们也“咦”了一声,纷纷看向陆离这个面生的年轻人。
“小伙子,棋看得不错啊!”执红老者赢下一局,心情大好,笑呵呵地看向陆离。
“懂一些。”陆离微微点头。
旁边一个观战了许久、刚才给红棋支了不少“昏招”的胖老头有点不服气,他棋瘾大,刚才支招没被采纳正憋着呢,见陆离年轻,便嚷嚷道:
“光说不练假把式!小伙子,来来来,跟张老头我下一盘!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料!”
其他老头也起哄:“对!老张,杀杀这小年轻的威风!”
“小伙子,别怕,他就一个臭棋篓子,跟他下!”
陆离本想拒绝,但看着这些老人眼中纯粹的好胜、好奇与市井的热闹,他改变了主意。
或许,这种毫无功利,只为片刻胜负愉悦的“游戏”,正是他现在需要的东西。
“好。”他点了点头,在石桌另一边坐下。
“让你先走!”张老头颇为豪气地一挥手。
陆离也不客气,执红先行。
他下棋的方式,却让围观的老头们很快瞪大了眼睛。
他并非稳扎稳打,也非凌厉进攻。
开局不久,他竟像是完全不懂棋一样,开始“胡乱”送子!
先是过河的小卒被张老头轻易吃掉,接着是一个马跳到尴尬位置被兑掉,然后甚至把一个车送到了对方炮口下……
张老头吃得眉开眼笑,连连说道:“小伙子,你这棋艺还得练练啊!太毛躁!”
围观的老头们也摇头:“哎,刚才支招还行,自己下就露馅了。”
“年轻人,沉住气啊!”
陆离面色平静,对于丢失的棋子毫不在意。
他灰眸扫过棋盘,每一步看似随意,实则都在计算之中。
他送掉的那些子力,看起来是损失,实则巧妙地引诱着张老头的棋子离开关键位置,打乱了黑方原本严密的布局,同时为自己的剩余兵力创造了极其隐蔽的通道和杀机。
张老头吃得兴起,防线不知不觉变得松散,主力被调离了中路,还沉浸在“优势巨大”的喜悦中。
就在张老头又吃掉陆离一个“不小心”送到嘴边的炮,得意地准备发起总攻时,陆离动了。
一直无所作为,仅剩寥寥数子的红方,突然亮出了獠牙。
仅存的一匹马不知何时已悄然跃至黑方九宫侧翼,一个早已埋伏好的红车突然从边路杀出,直插底线!
“将军。”陆离落下最后一子,声音平静。
张老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他瞪大了眼睛,低头看着棋盘,手指颤抖着在几个关键点来回比划,额头渐渐冒出汗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