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赵老师我们确实联系过,”他说,“大概三周前,有邻居反映他家有异味,我们上门查看。赵老师开了门,说自己感冒了,不想传染给别人,让我们别进来。”
“你们没进去看?”
“没有。”经理摇头,“赵老师是退休教师,德高望重,他说没事,我们也不好硬闯。”
“但最近一个月没人见过他出门。”我说,“外卖都是让放门口,从不露面。您不觉得奇怪吗?”
经理犹豫了:“这...”
“如果老人在屋里出事了呢?”年轻女骑手说,“要是饿死了,病死了,或者摔倒了爬不起来,你们物业也有责任吧?”
这话击中了经理的软肋。他擦了擦额头:“这样,我跟你们再去一趟。如果还是不开门,我就报警。”
下午三点,我们一行人来到3号楼404室。经理敲门:“赵老师?赵老师在家吗?我是物业的小王。”
没有回应。
经理又敲了几次,打电话,门内传来铃声,但无人接听。
“赵老师?您再不开门,我们只能叫开锁公司了!”经理提高了音量。
这时,门内终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,比夜晚更加虚弱:“我...没事...别进来...”
“赵老师,邻居们都很担心您。”经理对着门说,“您至少让我们看看您,确认您没事。”
“我...我很好...”声音断断续续,“走吧...都走吧...”
经理转头看我们,眼神示意:听到了吧,人家说没事。
但我不甘心。我走到门前,对着门缝说:“赵老师,我是昨晚送外卖的小苏。您还记得吗?您让我把外卖放门口。”
门内沉默了。
“赵老师,如果您需要帮助,就说出来。”我继续说,“我们都是普通人,可能帮不上大忙,但至少可以送您去医院,或者联系您家人。”
“家人...”门内传来一声苦笑,苦涩得让人心碎,“没了...都没了...”
“那您更需要帮助了。”我说,“开门吧,赵老师。至少让我们看看您。”
长时间的沉默。就在我们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时,门锁“咔哒”一声,开了。
不是完全打开,而是一条缝。那只苍白干瘦的手再次出现,对我们招了招。
“进来...一个人...”声音说。
经理犹豫了一下,推门走了进去。门在他身后关上。
我们在门外焦急等待。一分钟,两分钟,五分钟...
门开了。经理走出来,脸色古怪。
“怎么样?”我们围上去。
“赵老师...确实病了。”经理说,“躺在床上,很虚弱,但意识清醒。他说不需要帮助,让我们别再来打扰。”
“您看到他本人了?”
“看到了。”经理点头,“躺在床上,盖着被子,只露了个头。房间很暗,但我确定那是赵老师。”
我们面面相觑,不知该相信还是怀疑。
“他还说,”经理补充道,“让我们转告送外卖的,以后不用送了,他儿子明天就回来照顾他。”
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,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。经理都这么说了,我们也没理由继续坚持,只好各自散去。
但我留了个心眼。我没有走远,而是在小区对面的奶茶店坐着,继续观察。
下午五点,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提着行李箱走进了3号楼。四十分钟后,他出来了,没带行李箱,行色匆匆地离开了。
那是赵老师的儿子?如果是,为什么这么快就走?为什么不留下照顾生病的父亲?
疑团越来越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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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天晚上,我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幸福小区。这次我没有接单,只是单纯想看看。
十一点半,我看到一个骑手走进3号楼。十分钟后,他出来了,一边走一边打电话:“对,又取消了...真他妈邪门...”
果然,订单还在继续。
等骑手离开后,我走进了3号楼。楼道比前几天更加黑暗,连我的手机手电筒都显得黯淡无光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、甜腻的腐臭味,越往上走越浓。
来到四楼,我看到404室门口放着两份外卖餐盒——一份是今晚的,一份是昨晚的,都已经馊了,吸引了几只苍蝇嗡嗡飞舞。
门缝下没有光。
我蹲下身,从门缝往里看。一片漆黑,但那股腐臭味明显是从门内传出来的。
我敲了敲门:“赵老师?”
没有回应。
“赵老师,您儿子不是回来了吗?您还好吗?”
依然寂静。
我拿出手机,拨打了订单上的电话。铃声在门内响起,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,一遍又一遍。
就在我准备挂断时,电话被接起了。
但接电话的不是赵老师。
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,冰冷而生硬:“别再打来了。”
然后电话被挂断。
我愣住了。那是谁?赵老师的儿子?如果是,为什么语气那么奇怪?
我再次拨打,这次直接提示“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”。
站在404室门口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。门后的黑暗仿佛有生命,在呼吸,在观察,在等待。
我决定做一件可能违法的事。
我找到了这层楼的电表箱。404室的电表几乎不转,显示最近一个月用电量极低。这印证了我的猜测——房间里可能根本没有开灯,那些微弱的光源可能是蜡烛,甚至可能是...
我不敢想下去。
我在门口坐到凌晨一点。期间没有任何动静,没有光,没有声音,只有那股越来越浓的腐臭味。
最后,我起身离开。下楼时,我听到楼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,像是门开了。
我猛地回头,看向四楼。
404室的门,开了一条缝。
一只眼睛正从门缝里往外看。
血红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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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天,我病倒了。
高烧,噩梦,浑身无力。在梦中,我反复看到那只血红的眼睛,听到那个苍老虚弱的声音说“饿...好饿...”
朋友来看我,听我语无伦次地讲述这几天的经历后,严肃地说:“小晚,你撞邪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独居老人死在家里无人知,怨气不散,化为饿鬼。”朋友是民俗学研究生,对这些颇有研究,“饿鬼会不断点餐,因为它们生前是饿死的,死后依然承受着饥饿的痛苦。”
“可是物业经理说看到赵老师了...”
“可能看到的是幻象,或者...”朋友压低声音,“或者赵老师的尸体还在屋里,但他的魂已经变成别的东西了。”
我浑身发冷: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
“报警,让警察强行开门。”朋友说,“这是唯一的办法。”
我烧退后,第一时间去了派出所。接待我的民警听了我的叙述,起初不以为意,但当我提到“可能有人死在家里”时,他重视起来。
“你确定?”
“不确定,但所有迹象都指向这个可能。”我说,“物业一个月前闻到异味,老人一个月没出门,外卖只让放门口,儿子回来只待了四十分钟...还有,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。”
民警记录了我的信息,答应派人去看看。
下午,两名民警和我以及物业经理一起来到404室。敲门无果后,民警决定强制开门。
开锁师傅花了十分钟打开门锁。门开的瞬间,那股腐臭味扑鼻而来,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。
房间里一片漆黑。民警打开手电筒,照向屋内。
客厅很整洁,但落满灰尘。餐桌上放着几个空外卖盒,已经生霉。墙上挂着赵老师的照片,一个和蔼的老人,笑容温暖。
“赵老师?”民警喊道。
没有回应。
我们走进卧室。床上被子隆起,像是有人躺着。民警走到床边,轻轻掀开被子。
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被子下是一具尸体,已经高度腐烂,但依稀能辨认出是赵老师。他双眼圆睁,嘴微张,表情痛苦。
但更恐怖的是,尸体怀里抱着一个东西——一个纸扎的人偶,穿着老人的衣服,脸上画着简单的五官。
人偶的胸口贴着一张纸条,上面用毛笔写着:
“儿啊,你终于回来了”
民警立刻封锁现场,通知刑侦部门。法医初步检查后说,赵老师死亡时间在一个月左右,死因是饥饿和脱水导致的器官衰竭。
“活活饿死的?”我不敢相信。
法医点头:“胃里几乎是空的,只有一些纸屑和...泥土。”
我想到那些外卖。老人点了餐,却从未吃过,只是放在门口,直到腐烂。他真正想吃的是什么?是儿子的归来?是家人的关心?
调查显示,赵老师的儿子三年前去了外地,很少回来。一个月前,赵老师生病,给儿子打电话,儿子说忙,过段时间回。这一等,就是永远。
儿子在父亲死后第四天才回来,发现尸体后,没有报警,而是买了个纸扎人偶放在父亲怀里,然后离开。他害怕承担责任,害怕被人指责不孝。
而那些外卖订单,是赵老师生前设置的自动订购,每周一次,从他常去的几家餐厅点餐。他本打算等儿子回来一起吃,但儿子始终没来。
至于那些取消的订单,是系统检测到长时间未确认收货后的自动取消。
血红的眼睛?可能是野猫,可能是幻觉,也可能...是饥饿到极致的老人,在生命最后时刻,透过猫眼看这个再也不会为他打开的世界。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一个梦。
梦见赵老师坐在餐桌旁,面前摆满了食物。他儿子坐在对面,给他夹菜。两人说说笑笑,像所有普通的父子一样。
赵老师转过头,看向梦中的我,笑了。这次不是痛苦的、虚弱的表情,而是温暖平和的笑容。
他说:“谢谢你。我终于...不饿了。”
我醒来时,泪流满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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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周后,赵老师的儿子被警方找到,以遗弃罪被逮捕。社区为赵老师举办了简单的葬礼,来了很多他以前的学生。
葬礼上,我看到了赵老师的照片。依然是那张和蔼的笑脸。
一个学生代表发言时说:“赵老师教书育人四十年,桃李满天下。他常对我们说,做人最重要的是良心。可惜,他最亲的人,忘记了这一点。”
我站在人群最后,默默献上一束花。
离开时,一个老太太叫住我:“你是那个外卖姑娘吧?”
我点头。
“老赵最后那段时间,我见过他一次。”老太太说,“在楼下晒太阳,瘦得不成样子。我问他怎么不叫儿子回来,他说:‘儿子忙,别打扰他。’”
老太太抹了抹眼泪:“他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,想到最后,把自己想没了。”
我不知该说什么。
那天之后,我继续送外卖。有时深夜经过幸福小区,会抬头看看3号楼404室的窗户。
那里再也没有亮过灯。
但我总觉得,赵老师还在那里,坐在餐桌旁,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儿子,等着永远不会被享用的晚餐。
饥饿有很多种。对食物的饥饿会杀死身体,对爱的饥饿会杀死灵魂。
而最可怕的饥饿,是在生命最后时刻,发现这个世界上,没有一个人记得给你留一双筷子。
没有一个人记得,你也会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