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太师直接,我也就不拐弯抹角。”
陆平章看着老太师道:“我说话不好听,老太师别介意。”
老太师苦笑:“你既肯开这个口,再难听我也得听。”他说完对着陆平章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陆平章于是直言:“老太师想保一人,还是全家?”
董老太师明白这番话的含义之后,脸色骤变。
“陛下想要我乾儿的命?!”这一声,老太师没能控制住音量,使得外面的老仆也听了个分明。
老仆亦变了脸,迅速回头朝屋内看去,欲往里走。
沧海于他身侧,伸手阻挡老仆进去。
老仆回视训斥:“此处是我董家的别院!”
沧海不言不语,只依旧静静挡在他身前。
就当老仆要喊人进来的时候,屋内的董老太师在怒视陆平章良久后,终于先开了口:“退下。”
这一声是同谁说,显而易见。
老仆迟疑,但还是往后退了几步,沧海亦回到原处。
“老太师不必同我生气,我说了,我说话难听。”陆平章嘴上说着,手却伸过去为对面的老者续了茶。
“这几年,董乾行事愈发过分,结党营私,这点,陛下看得见,老太师应该也很清楚。”
“陛下念在老太师的功绩,屡次忍让,但这不是董乾能继续胡作非为的理由。”
“朱瑞是什么人,老太师很清楚。”
“他跟礼王蛰伏多年,当年端王起兵,欲杀陛下夺位,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他们父子的手笔,我们这些当晚辈的年纪轻不清楚,您这位前辈清不清楚?”
老太师没说话。
他一直都知道礼王不简单。
当年端王起兵谋反,又有成王、安王……先帝的那些兄弟一个个为皇位自相残杀,唯独只有这位礼王始终老老实实的,看似懦弱无用,却又何尝不是暗藏锋芒?
甚至就连上次浡泥国一事,他心中也有猜测或许与他们父子有关。
但他们素无仇怨,他亦无凭无据,也懒得跟他们父子俩对上。
没想到眼前这个青年会查到礼王父子的情况,更没想到他那个长子如今竟会跟那个朱瑞勾搭到一起!
和那个朱瑞勾搭到一起,能是什么好事?
董老太师愁得心肝脾肺都快打结了,面上却未曾有所表露,也没喝陆平章为他添续的茶,依旧双手交握,面色沉默。
“陛下恩德,我董家感激涕零,董乾虽偶尔糊涂,但定不会与佞贼勾结,这其中定有误会,回头我自会叫董乾过来盘问,然后拉着他去陛下那边谢罪!”
“老太师是真糊涂,还是与我在装糊涂?”陆平章果真如他说的那样,不客气。
董老太师拧眉看向对面的年轻人。
别说当今陛下,便是先帝在时也从来都与他十分客气,董老太师还从未被人这样质问过。
这让他十分不满。
但他并未吭声,只目光沉沉地看着陆平章。
陆平章未曾避让,直接问道:“董乾从前有没有想法,我不知道,但自惠妃有孕之后,老太师难道不知道他已经以国丈在外自居?惠妃是儿是女还不知道,但如今朝中已有多少因为这个同董乾交好,又有多少人因为这个想拜入董家门下?”
董老太师被问得无话可说。
他如今虽然不管事,却并非真的一点都不知道。
甚至之前他还因为这个跟长子说过,叫他小心行事,别让人抓到把柄。长子却不耐烦。
听他说了几句,就找了借口离开了。
手放在茶盏上,老太师依旧没喝,但气势显然已经弱了很多。
“惠妃有孕,他这个当爹的高兴,很正常,至于旁人是怎么想的,我董家便是势力再大,也无法控制旁人的思维。”
话虽如此,但董老太师也知道陛下的忌惮和思量。
只是长子是发妻所生,亦是他亲手教养长大,纵使他们父子如今多有隔阂,要他眼睁睁看着他死,他自然做不到。
只是此局究竟该如何破,董老太师依旧还未想好。
“太平教背后的人就是朱瑞,董乾与他勾结,就是想利用太平教的势力起势,至于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打算,晚辈暂时还不知道,但晚辈可以向太师言明,朱瑞所图之大,他想要拉下水的绝对不止是一个董乾。”
董老太师惊心之下,脸色迅速一寒。
放在茶盏上的手,也不受控制地迅速握紧了一下。
但他不得不承认,陆平章说的是真的。
以礼王父子的性格,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!
他既敢拉拢董乾,只怕所图是整个董家!
他是想把整个董家拉下水!
董老太师的心里迅速升起无数个念头。
陆平章观其面色,纵使看不出分毫,他心中亦清楚他在想什么。
董乾在外做的那些事,他不信眼前这位不知道。
知道,却未彻底禁止,董家是否对那个位置也感兴趣,也想借惠妃的肚子换个储君?
谁又说的好?
就如此刻,老者眼中那一瞬迸发出来的杀意,陆平章自然瞧得见,也清楚他想做什么。
“我既敢赴约来老太师这,就不可能没有准备。”陆平章说着直接当着老人的面站了起来。
“你——”
董老太师看着陆平章怔了神。
就连眼中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杀意,也因这一瞬的怔神而变了味。
不敢置信。
他以为陆平章说的有准备是暗中带了人来,但他偏居于此,又岂会没有后手?
可他没想到,陆平章竟然能站起来了。
他什么时候能起来的?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!
他看着陆平章拿着茶盏往窗边走去。
那自如的模样一看就不是才好,怕是已经好了许久,只是一直没让人发现。
如果说陆平章是个废人,那董家或许还有抗衡之力。
董家在朝中浸淫几十年,盘根错节,真要改了这天下也不是不行。
但陆平章没事,他又恢复如初了……
有他护着东宫那位……
董老太师心中盘算,沉默良久,忽然往后靠去,恍若潮水倾退,江河日下。
他赌不起。
“……陛下想如何?”半晌,董老太师开口,声音已不复先前的中气,变得嘶哑许多。
陆平章站在窗前看老人,回他:“陛下要解决朱瑞和他背后的人。”
老人似乎一下子年迈了许多,看着处于逆光中的青年,他哑声问:“董乾呢?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?”
陆平章反问他:“老太师觉得你能说得动他,让他以后都安安分分的吗?”
董老太师沉默,回答不出。
长子如今已经越来越不听话了,他控制不了他了。
陆平章看着他,过了会才开口:“董乾未必到死之地,但若此时叫董乾知晓,必死无疑。”
陆平章说完没再看身后的老人。
他握着茶盏,垂眸把手里的茶都泼了出去。
“有些事,覆水难收,老太师还是要尽早做好决定,免得真连累全族。”
“老太师的麒麟儿有栋梁之材,陛下很喜欢,还想让他为太子做伴读,有麒麟儿在,董家千秋不减。”
陆平章走回来,把空了的茶盏放回到桌上,看着老人的眼睛说:“老太师,别为了一个人害了全族。”
他言尽于此,说完便没再等他的消息,重新坐回到轮椅。
沧海进来推他出去。
老仆在外问:“老太爷。”
老太师挥了挥手。
老仆便退到一旁了。
待陆平章二人离开,老仆立刻走了进去。
先前在外听了半晌,他已然清楚那位陆侯为何而来,此时自是着急询问:“老太爷,现在怎么办?”
董老太师没说话,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只空了的茶碗。
而另一边,沧海亦有些忧心。
自上了马车才开口:“主子,你你就不怕他先发制于人,伙同朱瑞和董乾起事吗?”
陆平章只是一句:“他不敢赌。”
也赌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