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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业城,吴侯府。
清晨的阳光,刚刚越过府邸高高的院墙,将廊下的青石板照得温润。空气中还带着江上未散的晨雾,混杂着庭院里花木的清香,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有序。
这份宁静,被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马蹄声彻底撕碎。
一名信使,与其说是在骑马,不如说是在用生命最后的气力,驱赶着胯下那匹已经口吐白沫的战马。他从城门一路狂奔而来,无视了沿途巡逻士卒的呵斥,径直冲到了吴侯府门前。在战马悲鸣着跪倒的前一刻,他翻身滚落,连滚带爬地冲向朱漆大门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:“急报!八百里加急!徐州使团……徐州使团急报!”
府门前的卫士见他这副模样,又看到了他手中高举的、代表着最高军情的赤色令箭,不敢有丝毫怠慢,一人飞奔入内通禀,另一人则连忙将那几乎虚脱的信使扶起。
消息,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吴侯府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
它先是传到了正在处理公务的文书耳中,然后,被一名内侍官小心翼翼地,送进了孙权的书房。
孙权尚是少年模样,身形还未完全长开,但端坐于书案之后,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。他身着一袭深色常服,那双与中原人迥异的碧色眼眸,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一份郡县呈上来的农税账目。
“主公,丹徒水域来的急报。”内侍官将封着火漆的竹筒,双手奉上。
孙权眉头微蹙,放下了手中的笔。丹徒?那是蒋钦的船队护送徐州使团的必经之路,难道是出了什么乱子?他接过竹筒,捏碎火漆,展开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帛书。
只看了一眼,他那双碧色的瞳孔,便猛地收缩了一下。
他的呼吸,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。
书房里很安静,只有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。孙权没有说话,只是将那张薄薄的帛书,又从头到尾,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,每一个字,都仿佛要用目光将其刻进脑子里。
帛书上写的很简单,是蒋钦的亲笔信。
信中说,徐州使者姜云,于途中收服锦帆贼甘宁及其麾下数千水匪、上百艘快船。
信中还说,甘宁为纳投名状,于昨夜,奇袭黄祖下游水寨石矶寨,阵斩百余,俘虏二百,缴获战船十三艘。
信中最后说,甘宁不仅攻破了水寨,还“请”回了黄祖麾下大将苏飞。而苏飞,献上了一份他耗费数年心血绘制的……江夏水军全部布防图。
孙权的手,微微颤抖起来。
他缓缓地,将那张足以在江东掀起滔天巨浪的帛书,放在了书案上。他的手指,无意识地在帛书的边缘轻轻敲击着,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。
他脑中,一片轰鸣。
收服甘-宁?那个连父亲孙坚和兄长孙策都未能招揽的江上枭雄?
夜袭黄祖水寨?在江东的地界上,还没进门,就先替他把宿敌的脸给抽了?
苏飞归降?江夏布防图?
这三件事,任何一件,都足以称得上是天大的功劳。可现在,这三件事,被一个来自徐州的使者,在短短数日之内,不动声色地,全部办妥了。
这已经不是惊喜了。
这是惊吓。
一种混杂着狂喜、震撼、难以置信,以及一丝丝……忌惮的惊吓。
“来人!”孙权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,他的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、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立刻召集公瑾、子布、子敬……府中所有文武大员,议事!”
……
吴侯府的议事大厅,很快便站满了人。
江东最核心的权力层,悉数到场。
长者如张昭,须发皆白,面容严肃,他是江东文臣之首,亦是主和派的领袖。少壮派如鲁肃,身材高大,面容忠厚,目光中透着一股深思远虑。武将一列,程普、黄盖等老将神情凝重,而太史慈这般猛将,则是按着剑柄,一脸的惊疑不定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若有若无地,飘向了站在武将之首的那个年轻人。
那人身穿一袭白衣,身姿挺拔,俊美得不似凡人。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便自成一道风景,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。
江东大都督,周瑜。
孙权坐在主位上,将蒋钦的那封急报,传给了众人阅看。
大厅里,瞬间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!”老臣张昭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,他抚着长须,满脸的不可思议,“那甘宁是何等桀骜不驯之辈,岂会轻易归降一个徐州来的毛头小子?还有那黄祖的水寨,防备森严,怎会一夜之间便被攻破?此事必有蹊跷!”
他看了一眼孙权,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:“主公,依老臣之见,这恐怕是那刘备与姜云的诡计!他们是想借我江东之力,去与黄祖火并,好让他们徐州坐收渔翁之利啊!此举,不得不防!”
张昭的话,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文臣的心声。他们纷纷点头附和,认为此事太过离奇,背后定有阴谋。
“子布公此言差矣!”一个洪亮的声音反驳道,是鲁肃。
鲁肃站了出来,对着孙权一揖,面带激动之色:“主公!无论这姜云用了何种手段,收服甘宁是事实,攻破黄祖水寨是事实,得到江夏布防图,更是天大的事实!此乃天赐我江东之良机,更是上天在昭示,联合刘豫州,共抗曹操,方是正道!”
他看向张昭,言辞恳切:“至于说渔翁之利,如今曹操大军压境,我江东与刘豫州,早已是唇齿相依。若唇亡,齿安能独存?此刻,我们不应猜忌,而应拿出诚意,与这位能立下如此奇功的‘神人’,好生结交才是!”
两派意见,针锋相对,大厅里的气氛,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。
所有人的目光,最终都落在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都督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