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多谢慧嫔娘娘了。”
她打开妆盒,一股奇异的幽香扑面而来,那香气霸道又神秘,瞬间便将殿内原本的熏香压了下去。
“这是……凝香露?”祺贵人到底是出身大族,有些见识,一眼便认了出来,眼中顿时迸发狂喜。
“慧嫔娘娘竟舍得将此等宝物赠予我?”
春桃躬身,将孙妙青教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。
祺贵人听完,更是心花怒放。
“慧嫔娘娘真是太客气了!她还怀着身子,心里竟还时时惦记着我们这些妹妹!”
她拿起那小小的玉瓶,放在鼻尖轻嗅,只觉得通体舒泰。
“画屏!”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,声音里满是兴奋,“快!备水!本贵人今夜就要试试这凝香露的奇效!”
画屏有些犹豫:“主子,春桃姐姐说,此物用法讲究,需得小心……”
“哎呀,你懂什么!”祺贵人娇嗔地瞪了她一眼,虽然心中渴望立刻得到极致的效果,但她也知晓这等珍稀香料的用法,贵在精微,而非滥用。
“慧嫔娘娘那是谦虚。这等好东西,自然是要循序渐进,细水长流。第一次用三滴,已经是极好的了。”
祺贵人拿着那瓶凝香露,爱不释手地走进了内殿,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。
她已经能想象到,明日自己带着这身独一无二的香气去给皇后请安时,会是何等的风光!
说不定,皇上闻见了,又会翻她的牌子!
“快些!今晚我就来试试味道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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储秀宫的喧嚣,一丝一毫也传不进春熙殿。
皇帝踏入殿门时,迎接他的,不是一群小心翼翼的谄媚面孔。
而是一室融融的暖意。
和一声清脆响亮的——
“皇阿玛!”
快三岁的塔斯哈已经走得极稳,他像一颗敦实的小炮弹,迈着小短腿直直冲过来,一把抱住了皇帝的腿。
“慢点,慢点跑。”
皇帝脸上积攒了一日的疲惫,在抱住儿子的瞬间,被冲刷得干干净净。
他弯腰,将这个肉乎乎的小家伙抱进怀里,在他软嫩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。
孙妙青正扶着腰,从内殿慢悠悠地走出来。
她看见这父子情深的一幕,脸上自然而然地漾开一抹柔和的笑意。
“皇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?可用过晚膳了?”
“在皇后那儿用了些,没什么胃口。”
皇帝抱着塔斯哈在榻上坐下,还伸手掂了掂,嘴里念叨着:“又重了。”
孙妙青在他身边坐下。
她亲自为他奉上一盏滚热的茶。
又捻起一块松软的奶糕,递到塔斯哈的小嘴边。
“小孩子家,一天一个样。臣妾这几日,腰酸得都快抱不动他了。”
她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孕妇特有的慵懒,和一种满溢出来的、为人母的满足。
皇帝的目光从她高高隆起的腹部,滑到怀里咯咯直笑的儿子脸上。
那股因后宫琐事而起的烦躁,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下去。
这春熙殿,总有一种让他安心的、家的味道。
一家三口说了会儿话,孙妙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,语气随意地提起。
“说来也巧,臣妾今日让春桃收拾库房,竟翻出几盒皇上年前赏的香料。”
“那盒子都落了灰,臣妾自己都快忘了。”
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,像是在为自己的疏忽而自责。
“臣妾如今怀着身子,这些东西是用不上了,放着也是可惜。”
“正好今日在景仁宫,见着新来的祺贵人妹妹,生得那叫一个娇俏明艳,臣妾心里喜欢。”
“便想着借花献佛,把那几盒香料赠予她了,也算全了姐妹情谊。”
皇帝喝茶的动作,停住了。
“哦?你把东西给她了?”
他放下茶盏,眉心拧成一个极浅的川字。
“朕记得,那几盒是西域新贡的‘凝香露’,极为难得。你与她素无交情,何必送这样贵重的东西?”
孙妙青笑了,那笑意在烛火下显得格外真诚。
“皇上这话说的,臣妾可不依。”
她带着几分孕妇才有的娇憨,伸出指尖,轻轻推了皇帝的胳膊一下。
“祺贵人是功臣之女,她阿玛为皇上平定西北,立下汗马功劳。”
“这宫里,还有什么是她用不得的?”
“臣妾想着,皇上既将她纳入后宫,便是对瓜尔佳氏一族的看重与恩赏。”
“臣妾身为嫔妃,自然要时时体察圣心,替皇上照拂好妹妹们,也好让前朝的功臣们安心。”
“这不仅仅是臣妾的一点心意,更是替皇上,全了君臣体面啊。”
这一番话,如春风化雨。
既捧了祺贵人,又全了皇帝的脸面,更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体贴君心、顾全大局的贤妃位置上。
皇帝听着,脸上的那一丝疑虑果然烟消云散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全然的舒心与赞许。
他看着孙妙青,只觉得这后宫之中,唯有她,能真正明白自己的不易,能时时处处为自己着想。
“难为你有这份心。”
皇帝的语气彻底柔和下来,他伸手,覆在孙妙青的手背上,轻轻拍了拍。
“你哥哥孙株合,也是朕的功臣。”
“只是眼下京中并无合适的空缺,你让他再等等。”
“等朝中人事调整妥当,朕立刻宣他进京。”
孙妙青闻言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,随即又用力摇了摇头。
“皇上,您可千万别这么说。”
“臣妾与哥哥能有今日,皆是仰仗皇上天恩。”
“哥哥常在家书中说,能为皇上效力,已是孙家祖上积德,他从不敢奢求其他。”
她垂下眼帘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动情的哽咽。
“臣妾与哥哥,都只愿皇上万事顺遂,江山永固。”
“只要能时时瞧见皇上,便是我们兄妹二人最大的福气了。”
这番话,说得皇帝心里熨帖无比。
他看着她,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,不仅为他生儿育女,更是一朵能解他所有疲乏的解语花。
孙妙青见他神色动容,知道时机已到。
她扶着高耸的腹部,动作缓慢地想要站起身。
皇帝连忙扶住她:“做什么?仔细动了胎气。”
孙妙青顺势靠在他身上,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忧虑。
“皇上,臣妾……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“说。”
“臣妾这肚子,一日大过一日。太医说,怕是就在这一个多月了。”
“臣妾怕……怕到时候一生下来,便是两个。”
“加上塔斯哈正是淘气的时候,臣妾一人,实在是分身乏术,怕照管不好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抬起眼,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,此刻盛满了为人母的恳切。
“臣妾想着,能否……能否在臣妾生产的这段时日,将塔斯哈暂时送到皇额娘的寿康宫,请皇额娘代为照拂一二?”
“皇额娘慈爱,塔斯哈也与皇祖母亲近。”
“如此,臣妾也能安心生产,皇上也不必为臣妾的后顾之忧烦心。”
这番请求,合情合理,处处透着一个母亲的深思熟虑,和一个儿媳的孝顺恭谨。
将皇长孙送到太后宫里,既是信任,也是荣耀。
皇帝几乎没有犹豫,便点头应下。
“准了。”
“皇额娘最是喜欢塔斯哈,有她看着,朕也放心。”
孙妙青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,她靠在皇帝怀里,轻轻抚摸着腹部,幽幽地叹了口气。
“这真是……养儿方知父母恩。”
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,眼圈也微微泛红。
“臣妾如今才知,当年额娘生养我们兄妹二人,是何等不易。”
“如今臣妾身子不便,身边虽有宫人照料,可心里……心里总是空落落的。”
她抬起头,眼中水光潋滟,那份对母亲的思念,真挚得让人动容。
“皇上,臣妾……想额娘了。”
“臣妾斗胆,恳请皇上开恩,允臣妾额娘入宫小住些日子。”
“待臣妾平安诞下龙嗣,便让她出宫。”
“有额娘在身边陪着,臣妾心里……也能踏实些。”
皇帝看着她眼角滑落的那滴泪,心彻底软了。
他想起自己对太后的孺慕之情,再看孙妙青这番情真意切的模样,只觉得感同身受。
一个即将临盆的女子,想念自己的母亲,这是何等天经地义的事。
“准了。”
皇帝一口答应下来,语气里满是纵容与怜爱。
“就让她入宫住上几周,好好陪陪你。”
“宫里的一应开销,都记在朕的私库上。”
“臣妾……谢皇上隆恩!”
孙妙青伏在皇帝怀中,肩膀微微耸动,那是一个喜极而泣的母亲,最真实的反应。
皇帝搂紧了她,只觉得自己这个决定英明无比。
他不仅安抚了一个即将临盆的爱妃,更彰显了自己身为帝王的仁德与孝心。
他完全没有看见。
埋在他怀里的那张脸上,嘴角正缓缓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。
母亲进宫。
塔斯哈去寿康宫。
她生产前后最脆弱的这段时间,两道最坚实的防线,已经稳稳立住了。
接下来。
就该请皇后娘娘,好好看一出大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