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异教的池鱼 - 祆教、景教与摩尼教的覆巢之灾(2 / 2)

阿罗本长老上前,他努力保持镇定,用流利的汉语试图辩解:“将军明鉴。我等乃景净僧侣,源自大秦(东罗马),敬拜天主,救赎世罪,与浮屠之法截然不同。敝教素来劝人向善,忠君爱国,太宗、高宗皇帝皆曾降旨优容……”

那军官嗤笑一声,打断了他:“休得聒噪!什么大秦、大食,皆是化外胡教!尔等不耕不织,聚众集会,与僧尼何异?陛下有旨,一切邪外之教,尽皆革除!来人,将那十字架给我拆下来!”

兵丁们一拥而上,架起梯子,用斧凿猛敲那悬于圣坛之上的十字架。

“不!不可!那是救世的象征!”阿罗本长老发出痛心疾首的呼喊,他想冲上前去,却被兵丁粗暴地推开,跌倒在地。他苍老的眼中充满了泪水,看着那象征信仰的十字架在暴力的摧残下轰然坠落,摔在地上,断成数截。

紧接着,兵丁们开始抢夺、撕毁教堂内的经卷。那些用叙利亚文精心抄写的福音书、祈祷文、赞美诗,被随意抛掷、践踏,甚至投入即将点燃的火堆中。教堂内的圣像、烛台、圣器皿被洗劫一空,登记充公。

阿罗本长老绝望地看着这一切,心如同那十字架一样碎裂。他毕生奉献的事业,二百年的传承,就在这短短半天内,化为乌有。他和他的信徒们被驱逐出教堂,教堂大门被贴上封条,随后不久便被彻底拆毁。景教在中国刚刚扎下的、本就脆弱的根苗,被彻底斩断。

而对于更为隐秘、常被官府视为“妖术”的摩尼教,打击则更加严厉和彻底。摩尼教虽也源自波斯,但其教义独特,主张光明与黑暗的二元斗争,且在中亚等地常与民间反抗运动有所关联,因此更为唐朝官府所忌惮。剿灭摩尼教的行动往往与搜捕“妖贼”相结合,其教徒一旦被发现,往往不是简单的还俗或驱逐,而是面临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。其经卷、画像被系统地搜寻和销毁,使得这个宗教在中华大地上的痕迹几乎被抹除干净。

在这场针对一切外来宗教的清洗中,官府的逻辑是清晰而高效的,也是极其粗暴的。他们并不在意祆教、景教、摩尼教之间巨大的教义差异,也不关心它们与佛教的根本不同。在他们的认知框架内,这些都有着令人不安的“异质性”:外国来的、有奇特仪式、有独立组织、不融入传统的儒家伦理秩序。在集中力量打击主要目标佛教的同时,顺手将这些边缘的、难以理解的“杂音”一并清除,在统治者看来,是整顿秩序、净化风俗的必要之举,是“永绝根本”的必然要求。

这种“一刀切”的连带清除政策,彻底摧毁了唐代以来因开放包容而形成的多元宗教文化格局。长安、洛阳等城市失去了其国际化的宗教色彩,变得更加“纯粹”,也更加单调。许多波斯、粟特商人在失去精神寄托后,也对大唐感到失望和疏离,逐渐减少了往来或转向其他地区。

对于还俗后在中市胡商店铺里艰难谋生的玄净而言,他或许隐约听到了关于波斯寺、拜火祠被毁的消息,但这离他自身的苦难太遥远了。他无暇他顾。然而,他所在的胡商店铺的老板,一位虔诚的祆教徒,自从拜火祠被毁后,便终日郁郁寡欢,生意也懈怠了许多。玄净能感受到那种弥漫在胡人社区中的低落与悲凉。

帝国的风暴,在清除主要目标时,轻易地碾碎了这些依附于其上的、脆弱的异域之花。文化的多样性遭受了重创,“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”的思维定式,在这场运动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。浩瀚的大唐,在走向内向和保守的路上,又迈出了沉重的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