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日子,孙子瑶做了一件让整个紫金城都为之震动的事情。她并未如外界猜测那般,借此机会扩大孙家权势,或是沉溺于哀伤,而是向家族坦诚了自己的决心,并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开明长辈的理解(或许他们也希望借此彻底了结这段噩梦)。她开始变卖自己名下几乎所有的田产、铺面、珠宝首饰,将所得的巨额财富,分文不留,全部用于一项前所未有的事业。
她在城郊一处清静开阔之地,买下大片土地,聘请能工巧匠,兴建起一座规模宏大的“女子武堂”。这并非传统的绣楼或书院,而是一个旨在教授女子强身健体、自卫防身之术,兼读诗书、明事理的地方。武堂的正门前,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碑,碑上并未镌刻任何歌功颂德的文字,而是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——除了陈荣正、李秀珺、赵学池,还有所有能从卷宗和调查中找出的、多年来可能遭猎户父子及其先辈毒手的、有名或无名的遇难者的名字。碑文最下方,只有简单一行字:“愿逝者安息,生者自强。”
此举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,引来无数议论与非难。有赞她心怀仁义、泽被后世的,也有骂她牝鸡司晨、败坏风气的。但孙子瑶充耳不闻,她亲自参与武堂章程的制定,聘请那位女教习和不少有真才实学的武师、女夫子任教。她希望,在这里,女子们不仅能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,更能拥有独立坚韧的灵魂,不再轻易沦为暴行下的牺牲品。
这一日,武堂诸事已步入正轨。孙子瑶摒退随从,独自一人,再次来到了连平镇外的深山。时节已是暮春,山花烂漫,绿意盎然,蓬勃的生机几乎覆盖了昔日的一切伤痕。她沿着依稀可辨的小径行走,脚步平稳。那座曾如同魔窟的猎户木屋,早已在官府的督办下被彻底拆除,连地基都被掘开,撒上了石灰。如今,那里只剩下一片长满野草和不知名小花的平地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她没有靠近那片平地,而是登上了附近的一处高坡。从这里,可以眺望连绵的春山,可以看到山脚下新建的女子武堂的轮廓,也可以将昔日事发之地尽收眼底。
微风拂过,带来野花的淡淡香气和草木的清新。山还是那座山,林还是那片林,但其中蕴含的意义,于她而言,已截然不同。这里曾是她的人间地狱,埋葬了她的友人、她的爱情、她的天真。但如今,站在这里,她心中不再只有恐惧和仇恨。
她想起了陈荣正最后的决绝,李秀珺短暂的清醒,赵学池无谓的惨死……他们的生命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花朵,零落成泥。但或许,正如这漫山遍野的野花,它们的种子落入泥土,经历寒冬,来年又会焕发出新的生机。她散尽家财建立的女子武堂,便是她试图在废墟上播种的新芽,是她对那场无妄之灾最有力的回应,也是她对逝者最好的告慰。
她不再是被仇恨定义的幸存者,而是试图创造一丝微光的行动者。过去的血迹已被春泥覆盖,滋养出的,是虽微小却坚韧的新的希望。
孙子瑶静静地站立了许久,山风吹动了她的衣袂和发丝。她的目光掠过群山,望向更遥远的、边境的方向,那里或许还隐藏着未尽的因果。但她的眼神中,已无迷茫与恐惧,只有一片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与坚定。
然后,她缓缓转身,沿着来路,一步一步,沉稳地走下山去。背影融入暮春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之中,渐行渐远。山花在她身后无声绽放,如同无数只注视的眼睛,记录着这片土地上的血与泪,也见证着从绝望中挣扎而出的、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。
(全剧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