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异乎寻常的冷静与克制,甚至让策划阴谋的朱鲔等人感到困惑和不安。刘玄见刘秀如此“恭顺”,内心的愧疚与一丝放松交织在一起。他本就性格软弱,见刘秀并未构成威胁,反而觉得过意不去。为了安抚刘秀,也为了显示自己的“宽宏大量”,刘玄加封刘秀为破虏大将军,封武信侯。但这并未改变刘秀身处险境的现实,他的一举一动,仍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。
此时,河北(黄河以北)的形势愈发复杂。那里州郡各自为政,拥兵自重,有王莽任命的官员,有地方豪强武装,还有铜马、大彤等数十支号称百万的农民起义军(史称铜马军等),局势一片混乱。更始帝刘玄虽已定都洛阳,但若要统一天下,河北是必须平定的战略要地。然而,这也是一块极其棘手、危机四伏的土地。
刘玄身边的谋士中,有人看出了派遣刘秀经略河北的一箭双雕之妙。一方面,可以借助刘秀的能力去收拾河北的乱局;另一方面,也将这个潜在的威胁调离权力中心,让他去面对河北那些强大的地方势力,无论成败,都对更始朝廷有利。于是,在刘秀的隐忍等待中,机会终于来了。经过一番运作,更始帝刘玄任命刘秀为行大司马事(代理大司马),持节北渡黄河,镇慰河北州郡。
这是一个放逐,也是一个机遇,更是一场巨大的冒险。刘秀深知这一点。他没有任何犹豫,立即接受了任命。他知道,这是跳出宛城这个牢笼,寻求独立发展的唯一机会。
公元23年十月,刘秀只带着冯异、铫期、王霸、祭遵等少数心腹骨干,以及不足百人的随从,离开了洛阳,北渡黄河,踏上了前往河北的征程。回头南望,故土与兄长的冤魂渐行渐远;举目前路,是茫茫未知的燕赵大地,是盘根错节的势力,是潜伏的杀机,也是他刘秀能否龙腾九天的关键一搏。
初入河北,刘秀的处境极其艰难。他手中并无强兵,仅有更始帝授予的“持节”名义。他所能依靠的,主要是他的个人魅力、汉室宗亲的身份以及正确的策略。他摒弃了武力征伐的初步想法,而是采取“柔道”策略,广泛接触各郡县官吏、地方豪强与名士。他考察政绩,平反冤狱,废除王莽时期的苛政,恢复汉朝官制名号。所到之处,他态度谦和,恭敬有礼,耐心倾听各方诉求。
他的努力逐渐收到了效果。例如,他招纳了耿况、耿弇父子(上谷太守及其子),寇恂(耿况的功曹),彭宠(渔阳太守)等地方实力派的支持。尤其重要的是,他得到了赵国豪族刘植、真定王刘杨的支持。为了争取刘杨,刘秀甚至不惜违心地娶了刘杨的外甥女——出身真定豪门的郭圣通为妻,这是一场典型的政治联姻,却为他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十万大军。
然而,危机并未远离。更始帝刘玄对刘秀在河北的发展始终心存疑虑,他同时任命了另一位宗室刘接在幽州牵制刘秀。而王莽在邯郸的残余势力,以及那些强大的农民军,更是视刘秀为眼中钉。其中,盘踞在邯郸的卜者王郎,自称是汉成帝之子刘子舆,得到了河北部分豪强的支持,势力迅速膨胀,公开与刘秀对抗。
一次,刘秀率领部分人马北上经略蓟城(今北京),王郎突然在邯郸称帝,并发布檄文,悬重赏捉拿刘秀。蓟城内部有人响应王郎,发动叛乱。刘秀措手不及,险些在城中被杀。他带着邓禹、冯异、王霸等少数亲信,仓皇逃离蓟城,向南急奔。他们晨夜不敢入城邑,食宿道旁,狼狈不堪。这就是刘秀在河北遭遇的第一次重大危机,也是那场最终将他逼入破庙的追杀的序幕。
风声鹤唳,追兵的马蹄声仿佛就在身后。刘秀和他的小队伍,衣衫褴褛,人困马乏,在河北寒冷的大地上,为了生存,开始了又一次绝望的奔逃。这一次,他身边连那百余人的队伍都已失散,真正的孤身突围,即将上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