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婉摇了摇头,眼中水光潋滟,却强忍着没有落下。“母亲…母亲说得对。是我这身子不争气,拖累了你,拖累了卫家…娶个妹妹进来,一来可以帮你打理家事,孝顺母亲,二来…二来也好为卫家延续香火。我…我心中是情愿的…”说到最后,语声已是细若游丝,那强忍的泪终究还是滑落一滴,迅速湮灭在锦被之中。
卫修远看着妻子如此懂事,更是心如刀绞。他深知苏婉的性情,她越是这般说,心中便越是委屈难过。可母亲的压力,家族的期望,以及内心深处对子嗣的一丝渴望,又让他陷入巨大的矛盾和挣扎之中。
接下来的几日,卫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。崔氏不再明着逼迫,但哀伤的眼神和时不时的叹息,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力。苏婉则变得更加沉默,常常望着窗外发呆,喂她吃药时,也愈发配合,仿佛在用这种方式,默默接受着命运的安排。
最终,卫修远还是在现实与孝道的双重压力下妥协了。纳采、问名、纳吉…一系列流程走得飞快。纳采那日,柳家果然展现了药商的阔绰,聘礼和嫁妆一抬抬地送进卫家,摆满了前院,引得左邻右舍纷纷侧目。大红绸缎、金银首饰、名贵药材…琳琅满目,与卫家清贫的书香门第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正式过门那日,卫家张灯结彩,却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。卫修远穿着吉服,脸上却无半分喜色。堂前,穿着桃红嫁衣的柳玉茹正跪在蒲团上,向崔氏敬茶。新妇身量适中,盖头虽遮掩了容貌,但举止间倒也算得上落落大方。崔氏接过茶,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切笑容,连声说好,并递上了一个厚厚的红包。
卫修远的目光,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站在角落里的苏婉。她今日特意打扮过,穿了件簇新的藕荷色袄子,脸上也施了薄粉,试图掩盖病容,但那强撑的精神,反而更显其形销骨立。当柳玉茹转向她,奉上一杯“姐姐茶”时,苏婉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,才稳稳接过。她微笑着对柳玉茹说了几句“往后就是一家人,要和睦相处”的场面话,但在低头抿茶的瞬间,卫修远清晰地看见,她飞快地用指尖抹去了眼角那一点即将溢出的泪光。那一刻,卫修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,闷痛难当。
新婚之夜,卫修远以苏婉病情需要人照顾为由,没有踏入新房,而是在书房独坐了一夜。窗外月凉如水,他看着桌上苏婉为他绣的竹枝香囊,那翠绿的竹叶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,心中充满了对发妻的怜惜与对这场婚姻的无奈。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,晨曦微露,他才疲惫地推开书房门。
刚走到院中,却见厨房已有袅袅炊烟升起。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,只见新妇柳玉茹已褪去嫁衣,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棉布衣裙,正守在小火炉前,小心翼翼地照看着药吊子。药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,苦涩的气味弥漫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。
听到脚步声,柳玉茹回过头来。晨光中,卫修远才第一次看清她的容貌。眉目清秀,皮肤白皙,算不上绝色,但自有一股温润恬静的气质。见到他,她似乎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浅淡而柔顺的笑容,轻声说道:“夫君早,姐姐的药…就快好了。”
她的声音清脆,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嫩,眼神也干净澄澈,看不出丝毫昨夜被冷落的怨怼。卫修远心中微微一动,但想到病榻上的苏婉,那一点微澜立刻平息了下去。他只淡淡地点了点头,甚至未曾回应一句,便转身朝静云轩走去。他没有看见,在他转身之后,柳玉茹注视着药吊子的眼神里,那抹复杂难辨的失落与坚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