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午后,卫修远从书房出来,打算去静云轩探望苏婉。穿过连接前后院的月洞门时,却见柳玉茹正背对着他,在院中晾晒洗好的衣物。秋风拂过,她手中正要搭上竹竿的一件月白色里衣散开,衣角处,几块已然干涸、变成暗褐色的血迹赫然映入卫修远的眼帘!看那位置,正是女子心口附近。
柳玉茹察觉到身后的动静,猛地回头,见是卫修远,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慌。她迅速将那件里衣团起,藏到身后晾晒的其他衣物之间,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竹竿。她转过身,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温顺,只是耳根还泛着红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:“夫君…是要去看姐姐吗?姐姐刚服了药睡下。”她试图转移话题。
卫修远眉头微蹙,指了指竹竿:“那衣服…”
“啊,”柳玉茹抢着回答,声音略微提高,“是…是我不小心,早上伺候姐姐用药时,碰翻了她枕边的胭脂盒,蹭脏了衣裳。已经洗净了,不妨事的。”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,但那双游移不定、不敢与他对视的眼睛,却让卫修远心中疑窦丛生。胭脂?那分明是血的色泽。但她为何要隐瞒?他心中存了疑,却也不好当面戳破一个女子的难言之隐,只得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转身离开了。他没有追问,自然也就不知道,那并非苏婉的血,而是柳玉茹自己因连日操劳、心神焦虑而引发的咯血之症。
又过了几日,夜里卫修远在书房读书至深夜,正准备安歇时,隐约听见从柳玉茹居住的厢房方向,传来一阵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。他心中诧异,循声走去。越靠近,那哭声越是清晰,还夹杂着苏婉哽咽的声音。
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,只见屋内灯火昏黄,苏婉竟披着外衣,坐在柳玉茹的床沿,紧紧抱着她,哭得肩膀耸动。“妹妹…我的好妹妹…你何苦…何苦要为了我,这般耗费你的嫁妆…那支金簪,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啊…还有那对翡翠镯子…我…我这般无用之人,不值得你如此啊…”
柳玉茹也泪流满面,却还强忍着安慰苏婉:“姐姐快别这么说…钱财都是身外之物,只要能治好姐姐的病,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?姐姐好了,夫君才能安心读书,我们卫家才能和和美美…只要姐姐和夫君都好,我…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…”
眼前这“双姝并蒂”,相拥垂泪的场景,深深震撼了卫修远。他原本对柳玉茹的些许猜疑,在这一刻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动与愧疚。原来她背地里,竟为苏婉付出了如此之多!他站在门外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生怕惊扰了这悲戚又温情的一幕。最终,他选择了悄然退去,心中打定主意,明日定要好好补偿柳玉茹,至少,要将她当掉嫁妆的钱财补还给她。
然而,他因为心中激荡,退走时步履稍急,未曾注意到,在他转身之后,屋内的柳玉茹轻轻推开了苏婉,走到窗边,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。借着微弱的月光,可以看到那是一张当票,上面清晰地写着“赤金点翠簪一支”、“翡翠镯一对”等字样,以及一个令人咋舌的当银数额。她凝视着那张当票,眼中闪过痛楚、挣扎,最终化为一片决然。她将当票凑到桌边的油灯火苗上,橘红色的火舌瞬间舔舐上来,纸张蜷曲、焦黑,最终化作几片带着余温的飞灰,飘散在寒冷的夜空中。她牺牲了母亲留下的遗物,换来的药材,仅仅是为了延续苏婉的生命,更是为了维系这个家庭表面摇摇欲坠的平衡,以及…那个男人或许能投向她的一丝目光。这份深埋心底、无法言说的情愫与牺牲,卫修远一无所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