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站起身,对阿福道:“我乃虔化县捕头,周正。你方才所见那三人,若我所料不差,应是在这古驿道一带流窜作案已有段时日的‘黑风帮’余孽。这伙人行事狠毒,专门劫杀落单的商旅脚夫,杀人越货,已有好几起命案疑似与他们有关。这粉末……”他指了指地上,“是一种极为阴毒的‘断肠散’,无色无味,混入酒水中难以察觉,但遇水汽则会显绿光,服之顷刻间便能致命!你今日能躲过那碗酒,实乃不幸中的万幸!若饮了下去,此刻早已……”周正摇了摇头,没有再说下去,但意思不言而喻。
陈阿福闻言,更是后怕不已,拍着胸口,连声道:“好险!好险!真是祖宗保佑……”话一出口,立刻想起那诡异的警告,连忙补充道,“不,是土地公老爷显灵!周捕头,小的所言句句属实,确确实实是听到那泥塑开口说话,警告于我!若非如此,小的此刻早已成了他们刀下之鬼了!”他指向门口那尊残破的土地公泥塑,语气激动。
周正见他说得恳切,不似作伪,而且此事确实蹊跷,一个脚夫,若无缘故,怎能识破那等隐秘的毒药?他走到那土地公泥塑前,举灯仔细照看。泥塑依旧破败,那只独眼在灯光下,似乎也并无甚异常。他伸出手,轻轻触摸那冰冷的泥胎,若有所思。
沉默片刻,周正缓缓开口道:“你这么说,我倒想起一桩陈年旧事。”他转过身,看着阿福和身旁的几名衙役,“大约二十年前,也是在这座土地祠附近,发生过一场血案。当时县里有一位姓张的老捕头,为人正直,身手不凡。他为了追捕一伙在此地劫道杀人的悍匪,孤身一人追踪至此。据说,那伙匪徒当时就劫持了一名脚夫,躲在这祠堂之中。”
周正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与感慨,在寂静的祠堂内回荡,将众人的思绪都拉回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可能风雨交加的夜晚。
“张老捕头为了救人,独自闯入祠内,与数名悍匪展开殊死搏斗。最终,他成功救下了那名被劫的脚夫,自己却因寡不敌众,身中数刀,力竭殉职……就倒在这祠堂之中。后来,感念他恩德的附近村民,将他葬在了这祠堂后面。”他指了指祠堂后门的方向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阿福似乎明白了什么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敬畏。
周正点了点头,目光再次落在那尊泥塑上,眼神变得复杂而带着一丝敬意:“张老捕头一生侠义,守护乡里,最终为此地百姓献出生命。他的魂魄若是有知,想必也不愿再看到有无辜路人,在此重蹈他的覆辙,惨遭毒手。所以你说听到泥塑示警……或许,并非虚妄。真的是张老捕头英灵未泯,显灵相救,也未曾可知。”
这番话,如同醍醐灌顶,解释了那诡异警告的由来。陈阿福怔怔地望着那尊残破的泥塑,此刻再看去,那孤零零的眼睛不再显得诡异,反而充满了一种悲悯与坚毅的守护之意。他走上前,对着泥塑,再次恭恭敬敬地、深深地鞠了三个躬,这一次,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诚:“张老捕头……多谢您老救命之恩!小子陈阿福,永世不忘!”
周正看了看门外依旧未停的雨势,以及漆黑的山林,对阿福道:“那三个匪徒虽被惊走,但未必远去,可能就在附近山林中窥伺。你独自一人留在此处,太过危险。不若随我等一同回县城,在驿站歇息一晚,明日天亮再行赶路,如何?”
阿福正有此意,连忙感激应允:“多谢周捕头!如此最好,如此最好!”
他收拾好扁担,再次检查了一下那两箱完好无损的瓷器,心中庆幸不已。临行前,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风雨中更显孤寂破败的土地祠,以及祠中那尊沉默的泥塑。寒意依旧,但心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,以及对那位素未谋面、却于冥冥中救他一命的张老捕头的深深感激。这份恩情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