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,直到天光渐亮,晨雾开始缓缓消散,他才如同大梦初醒般,长长吁出一口气。他用力揉了揉眼睛,望向怪物消失的东方,那里只有寻常的田野村落,哪还有半点异状?
“莫非是起得太早,眼花了?”他喃喃自语,试图用最合理的解释来安抚狂跳的心脏。他定了定神,继续赶路,但这一整天,在北村张大户家做活时,他都有些心神不属,那丈高怪物、飘飞长鬃的影子,总在他眼前晃动。
傍晚时分,沈仲书拖着疲惫又困惑的身子返回杏花村。刚走到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,便见一群村民围在那里,议论纷纷,脸上都带着惊惧之色。卖豆腐的王老汉正拍着大腿,声音洪亮地说道:“……千真万确!我今早卯时过南畔官道,亲眼瞧见的!那家伙,足有一丈多高,跑起来带着风,长鬃飘飘,根本不是寻常牲口,莫不是深山里成了精的怪物跑出来了?”
他这话一出,立刻有人附和:“王老哥这一说,我想起来了!前几日天不亮我去赶集,好像也瞥见个影子,嗖一下就往东边石人洼那边去了,当时雾大,还以为是看差了!”
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皆是关于清晨官道怪影的传闻,描述与沈仲书所见大同小异。这时,村里那位读过几年私塾、说话总爱拽文的老秀才周先生,捋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,摇头晃脑地开口了:“依老夫之见,此物绝非山精野怪。诸位莫忘,那东边的石人洼,相传正是冯相国的埋骨之地!年代久远,石翁仲、石马、石羊等多已残破,散落荒草之中。想那石马,受日月精华,天地灵气滋养,年深日久,成了气候,化作精怪出来游荡,也是有可能的。此必是冯墓石马成精矣!”
“石马成精?”众人闻言,皆是倒吸一口凉气,纷纷点头,觉得周先生此言大有道理。沈仲书在一旁听得真切,心中那点“眼花”的侥幸彻底破灭,原来自己所见非虚,那怪物确有其事,而且已被定性为“石马精”!
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,妻子柳氏已备好晚饭。饭桌上,沈仲书将清晨所见及村中议论告知家人。柳氏一听,吓得脸色发白,手中筷子差点掉落,连声道:“他爹,往后可不敢再起早贪黑走那南畔官道了,太吓人了!”老母亲也放下碗筷,双手合十,连念了几声“阿弥陀佛”,忧心忡忡地道:“造孽啊,这精怪出世,怕是不太平了。”
唯有儿子沈文秀,听完父亲讲述,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,脸上却并无多少惧色。他放下碗筷,语气沉稳地说道:“父亲,母亲,祖母,且先宽心。子曰:‘敬鬼神而远之’,然子亦不语怪力乱神。世间哪有什么石头成精的道理?依孩儿看,无非三种可能:一是有人以讹传讹,夸大其词;二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,有所图谋;三则,或许是某种罕见的野兽,在特定光线下,被人看走了眼。待我明日起早,亲自去那官道左近查看一番,定要探个究竟。”
沈仲书深知儿子秉性,聪慧而有主见,见他如此说,虽仍担心,却也点头应允:“你去看看也好,务必小心,只在远处观望,切莫靠近那石人洼。”
这一夜,沈家氛围凝重,窗外风声鹤唳,都仿佛带着那石马精的嘶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