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0章 咬清梨(九)(1 / 2)

第九章:梨花深处

西山的那一周,像是偷来的时光。

傅清辞几乎放下了所有工作,只在每天早晚处理紧急事务。剩下的时间,他陪苏晚梨在院子里散步,教她辨认各种植物,或者只是各自安静地看书——他看财经报告,她看母亲的日记和信件。

那些信件里,母亲的形象越来越丰满。她不只是那个被抛弃的可怜女人,而是个有理想、有才华、爱笑爱闹的鲜活生命。她写对贸易行业的见解,写想开画廊的梦想,写对未来的憧憬,也写对林国栋的感激和歉意。

“国栋哥又帮我挡掉了一个麻烦,可我不知道怎么回报他。”有一封信里这样写,“他说不用回报,只要我好好活着。但我总觉得欠他太多。”

苏晚梨合上信,望向窗外。傅清辞正在梨树下接电话,侧脸在午后的光里显得柔和。这一周,他变了很多——或者说,露出了很多她从未见过的一面。他会笨手笨脚地尝试做饭,会把院里的野花摘来插瓶,会在夜里她做噩梦时,轻轻拍她的背直到她重新入睡。

那些算计和面具,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院里,悄然褪去。

第七天傍晚,两人在石桌前喝茶。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粉色,梨树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“明天该回城里了。”傅清辞说,“有些事情,必须面对。”

苏晚梨点头。她知道,这一周的平静是暴风雨前的间隙。苏明城那边、刘子墨那边、还有她生父那边……所有的线头都还悬着,等待她一一理清。

“我想先处理苏明城的事。”她说,“股份和地块,必须拿回来。那是我母亲留下的,不能便宜了别人。”

“我帮你。”傅清辞很自然地说,“傅氏的法律团队是国内顶尖的,可以全权代理你的案子。”

“谢谢。”苏晚梨顿了顿,“但我想自己先和他谈一次。”

傅清辞皱眉:“不安全。”

“在医院,众目睽睽之下,他不会怎样。”苏晚梨解释,“而且,有些话,我想当面问清楚。”

傅清辞看了她很久,最终妥协:“我陪你去,但在外面等。”

“好。”

当晚,苏晚梨接到林国栋的电话。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:“晚晚,你生父那边……出事了。”

苏晚梨的心一紧:“怎么了?”

“有人把你身世的消息透给了媒体,虽然现在压下来了,但圈子里已经传开。”林国栋叹气,“他现在的处境很微妙,上面在查他,对手在盯着他。这个时候爆出有私生女,而且是商界丑闻的中心人物……很麻烦。”

苏晚梨握紧手机:“那我该怎么做?”

“暂时什么都别做。”林国栋说,“但我要提醒你,有些人可能会利用这件事做文章。比如刘子墨,比如……傅家的某些人。”

“傅家?”

“傅明远虽然进去了,但他在政界的关系网还在。”林国栋压低声音,“我查到,傅明远和你生父的某个对手,有过秘密往来。你小心点,晚晚。你现在,是很多人的靶子。”

挂断电话,苏晚梨站在窗前,看着漆黑的夜色。山里的夜特别静,也特别深,像能把人吞噬。

傅清辞走过来,从背后轻轻抱住她:“别怕,有我在。”

苏晚梨靠在他怀里,忽然觉得很累。这场仗,好像永远打不完。一个敌人倒下去,又冒出新的敌人;一个谜团解开了,又出现更深的谜团。

“傅清辞。”她轻声说,“如果有一天,我不得不离开,你会怪我吗?”

傅清辞的手臂收紧:“你要去哪里?”

“不知道。”苏晚梨转身,面对他,“我只是觉得,也许我离开,对所有人都好。苏明城得不到他想要的,刘子墨死了心,我生父的对手也没了靶子。你们都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。”

“那你呢?”傅清辞盯着她的眼睛,“你的正常生活在哪里?”

苏晚梨答不上来。

“晚梨,看着我。”傅清辞捧住她的脸,“从我们认识开始,你就在为别人活——为你母亲,为你外婆,为复仇。现在仇报得差不多了,你该为自己活了。问问你自己,你想要什么?想留在哪里?想和谁在一起?”

他的眼神太认真,太炽热,苏晚梨几乎要沉溺其中。

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最终摇头,“我不知道。给我时间,傅清辞。”

“好。”傅清辞松开她,但握住她的手,“多久都等。但答应我,别再想着一个人扛,别想着躲起来。无论发生什么,我们一起面对。”

苏晚梨点头,眼眶发热。

那一夜,两人在梨树下坐到很晚,什么也没说,只是握着手,看星星一颗颗亮起来。

有时候,沉默比言语更有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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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上午,仁和医院VIP楼层。

苏明城的病房外守着两个保镖,看见苏晚梨和傅清辞,对视一眼,放行了。

病房里,苏明城半靠在床头,脸色灰败,眼窝深陷,短短几天仿佛老了十岁。王美玲不在,只有一个护工在整理东西。

看见苏晚梨,苏明城的眼神复杂极了——有震惊,有愤怒,有愧疚,还有一丝苏晚梨看不懂的情绪。

“你来了。”他的声音嘶哑。

“你们聊,我在外面。”傅清辞对苏晚梨点点头,退出病房,带上门。

房间里只剩下父女——或者说,曾经的父女。

苏晚梨在床边的椅子坐下,很平静:“身体怎么样?”

“死不了。”苏明城苦笑,“你是不是很失望?”

“我没那么恨你。”苏晚梨诚实地说,“知道你不是我生父后,恨意反而淡了。但你辜负我母亲、侵吞她股份的事,我还是要追究。”

苏明城看着她,看了很久:“你长得真像婉清,尤其是眼睛。但我现在才看出来,你的鼻子和嘴巴,像另一个人。”

“我生父?”

“应该是。”苏明城移开视线,“婉清从来没告诉过我,孩子可能不是我的。她到死,都以为你是我的骨肉。”

苏晚梨的心被刺痛了一下。母亲到死都在等这个男人的回头,却不知道,她等的根本不是她的良人。

“你爱过她吗?”她问。

苏明城沉默了很久。

“爱过。”他最终说,“年轻的时候,真心爱过。但她太纯粹,太理想主义,而我……太现实。苏家那时候需要王家的支持,我父亲以死相逼,我没办法。”

“所以你选择牺牲她。”

“是。”苏明城承认得很干脆,“我做了选择,也付出了代价——二十多年,没睡过一个安稳觉。每次梦见她,都是一身血,问我为什么不去。”

他的声音颤抖起来:“晚梨,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原谅。但至少,让我把欠婉清的东西还给你。苏氏15%的股份,海南那10%的地,还有她当年存在我这里的一些私人物品……我都还给你。”

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串钥匙:“这是我保险柜的钥匙,密码是你生日。里面的东西,都是婉清的。我……我没脸继续留着。”

苏晚梨接过钥匙,沉甸甸的。

“还有件事。”苏明城挣扎着坐直,“关于你生父……我不知道他是谁,婉清从来没说过。但有一次,我无意中看见她和一个人通电话,哭得很厉害。后来我问她,她只说,那是个她配不上的人。”

他顿了顿:“晚梨,如果那个人位高权重,你去找他,可能会有危险。有些人,为了扳倒他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你……小心点。”

这话出乎苏晚梨的意料。她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,忽然觉得他很可怜——一辈子追逐利益,到头来众叛亲离,连唯一的“女儿”都不是亲生的。

“我会的。”她起身,“你……好好养病。”

走到门口,苏明城叫住她:“晚梨。”

她回头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,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,“替我告诉你妈妈……对不起。”

苏晚梨点点头,推门出去。

走廊里,傅清辞迎上来:“怎么样?”

“他把东西还给我了。”苏晚梨举起钥匙,“我们去苏家,开保险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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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家别墅空荡荡的。王美玲不知道去哪了,佣人也少了很多,大概是看苏家要倒,另谋出路了。

苏晚梨直接上二楼书房。保险柜嵌在书柜后的墙壁里,她输入密码——确实是她的生日,0315。

柜门打开,里面分成三层。

第一层是文件:股权证明、地块产权证、还有一些苏氏的老合同。苏晚梨全部取出,放进带来的文件袋。

第二层是现金和金条,她没动。

第三层,是一个紫檀木盒子。她打开,里面是母亲的东西:几本日记、一些照片、一枚戒指、一条项链,还有一封信,信封上写着:“给晚梨——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封信”。

信很厚。苏晚梨先收起来,准备回去再看。

合上保险柜时,她看见柜门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——是母亲年轻时的单人照,笑得灿烂。照片背面有字:“婉清,1988年春。”

苏明城一直留着母亲的照片,藏在保险柜最深处。

苏晚梨的心情复杂难言。她关好保险柜,和傅清辞离开苏家。

车驶离别墅区时,她从后视镜里看见那栋华丽的房子越来越小,最终消失在转角。

一个时代结束了。

她的,苏明城的,苏家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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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西山小院,苏晚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打开了母亲的那封信。

“晚梨,我的女儿:

如果你看到这封信,说明妈妈已经不在了。不要哭,妈妈走得很安心,因为知道你会在外婆的爱里长大。

有些事,妈妈一直没告诉你,也没告诉你外婆。现在,是时候说出来了。

你的父亲,不是苏明城。

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,有理想,有抱负,想改变这个世界。我们相识的时候,他还没结婚,但我们身份悬殊,注定不能在一起。后来他有了婚约,是政治联姻,他没办法反抗。我选择了离开,没告诉他怀孕的事。

妈妈不后悔生下你。你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。但妈妈对不起你,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。

关于你的父亲,妈妈不能说出他的名字。不是不信任你,是保护你。他的位置太高,盯着他的人太多。如果让人知道他有你这样一个女儿,会给你带来危险,也会毁了他的前途。

但妈妈给你留了后路。林国栋叔叔是妈妈最信任的朋友,他会照顾你。还有妈妈在苏氏的股份,那是妈妈应得的,苏明城答应过给我,虽然他现在赖账了,但凭证都在,你长大了可以要回来。

晚梨,妈妈最后的心愿是:好好活着,快乐地活着。不要被仇恨困住,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。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全部真相,答应妈妈,选择原谅,选择放下。

人生很短,不值得为不值得的人浪费。

妈妈永远爱你。

——婉清,2001年1月”

信写于母亲去世前两个月。那时她已经病重,知道自己时日无多。

苏晚梨的眼泪浸湿了信纸。她把信贴在胸口,像拥抱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。

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。知道她不是苏明城的女儿,知道生父的身份敏感,知道留下她会面临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