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日黄昏,金门岛。
郑森站在水寨了望塔上,望着北方海面。
三天前他率三百精兵抵达,陈鹏果然如约来投,还带来了金门四十艘战船、两千水师。
但坏消息接踵而至:铜山杨耿在起事时被郑芝豹心腹察觉,血战一场,只带出八百人、十五艘船;厦门周崔芝被清军水师偷袭,战败被俘,岛上一百二十艘战船尽数落入敌手。
如今他们手里只有五十五艘船,不到三千人。而根据探报,郑芝龙已集结大小战船两百余艘,水陆兵力五万,不日就要来攻。
“公子,回去吧,风大了。”陈鹏走上了望塔,给郑森披上披风。
这位老将年过五旬,头发花白,但腰杆挺直,眼中仍有海上汉子特有的锐气。
郑森没动,轻声问:“陈叔,您后悔吗?”
“后悔什么?”
“后悔跟我来金门,后悔跟家父作对,后悔……走上这条可能万劫不复的路。”
陈鹏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,大声说:“公子,我跟你父亲三十年,从一条舢板开始,打拼出这片基业。
那些年,我们跟红毛鬼打,跟西班牙人打,跟朝廷水师打,从来没怕过。
为什么?因为咱们心里有条线——再怎么打,是咱们汉人自己的事。可投清……”
他摇摇头,脸上现出鄙夷之色,坚定的说:“那是给异族当狗,骨头再香,也不能吃。”
他看着郑森,花白的胡须飘起,大笑道:“所以我不后悔。你父亲选错了路,咱们就得把他拉回来。拉不回来……”
他语气顿了顿,艰难地说道“那就……那就大义灭亲。”
郑森眼眶发热。他转身朝陈鹏深深一躬道:“多谢陈叔。”
“别谢我!要谢就谢你选了条对的路。现在的问题是,接下来怎么办?金门孤悬海外,无险可守。清军水陆并进,咱们撑不了多久。”陈鹏扶起他,语气变得沉重。
郑森走到海图前,指着泉州位置说:“不能守,就攻。”
“攻?”
陈鹏一愣,不解地问:“攻哪里?”
“漳州。”
郑森眼中闪过决绝,坚定的说。
“郑芝龙率主力来打金门,漳州必然空虚。咱们佯装死守金门,暗中分兵奇袭漳州港。只要烧掉清军粮草船队,济尔哈朗大军不战自乱。”
郑森说完,脸上是少年人少有的沉稳和一股破釜沉舟的豪气。
陈鹏一惊,呆呆地望了郑森一眼,心里面暗叹:“这小子!倒是有股狠劲儿!”
“太冒险了!”
陈鹏反对,摇摇头道:“咱们船少兵寡,分兵必败。况且漳州港必有重兵把守,万一……”
“没有万一这是唯一的机会。济尔哈朗八万大军,粮草全靠海运。烧了粮船,他就得退兵。只要清军一退,郑芝龙独木难支,福建局势尚有可为。”郑森坚定道。
他看向陈鹏,微微一笑道:“陈叔,我知道这很冒险。但兵法有云:置之死地而后生。咱们现在已是死地,不如搏一把。”
陈鹏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,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郑芝龙——也是这般果决,这般敢赌。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楚,是遗传还是胆子大!
他长叹一声道:“好,老朽陪你赌这一把。不过公子,若事败……”
“若事败,……我郑森宁可葬身鱼腹,也不做亡国之奴。”
郑森拔出佩剑,剑锋在夕阳下闪着寒光,向脖颈上一横。
“啊!……”陈鹏吓了一跳。
当夜,金门水寨灯火通明,做出死守姿态。而十艘快船趁夜色悄然离港,载着五百死士,由郑森亲自率领,绕道外海,直扑漳州。
海风凛冽,浪涛汹涌。郑森站在船头,望着漆黑的前路,心中却异常平静。
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,无论结局如何,他认了。
青州,总帅府。
刘体纯站在舆图前,已经整整站了一个时辰。
王猛送来的急报摊在桌上:三藩合围,十五万大军锁死淮安。冷瑞突围南下,生死未卜。
南线,济尔哈朗八万清军入闽,郑芝龙降清,郑森困守金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