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-
十月十六,夷陵都督府。
晨光熹微,府中仆役已开始洒扫庭除,昨日的喜庆痕迹被有条不紊地清理,只保留了必要的红色装饰,府内迅速恢复了平日的肃穆与井然。新婚次日,并无繁琐的“见舅姑”仪式(长辈不在),但仍有例行程式。
辰时初,陈砥与周蕙在前厅接受了郡府主要属官及将领女眷的集体谒见。周蕙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湖蓝色深衣,发髻简洁,饰以玉簪,既不失主母威仪,又无过分奢华。她端坐于陈砥下首侧位,神情沉静,应对得体。
以马谡夫人为首,众女眷依序上前行礼道贺,献上早已备好的见面礼,多是亲手制作的绣品、点心或本地特色物件。周蕙一一谢过,命侍女阿絮收下,并回赠了从江东带来的精致梳篦、香囊等物,价值相当,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。她言语温和,偶尔问及对方家世、子女,皆能接上话头,虽初来乍到,却无半分怯场或失礼,令原本有些好奇或审视的女眷们逐渐放松下来。
“夫人远道而来,若有饮食起居不惯之处,或需添置什么,尽管吩咐。”马谡夫人温言道,她是南郡名门之女,见识谈吐不俗。
“多谢马夫人关心。妾观府中诸事井井有条,仆役得力,并无不便。夷陵风物与江东虽有不同,倒也新鲜。”周蕙微笑回应,话锋微转,“倒是妾初来,于本地风俗人情尚需学习,日后少不得要向诸位夫人请教。”
一番礼仪性的会见在和谐气氛中结束。女眷们告退后,陈砥对周蕙道:“府中内务,一应由夫人主持。原有管事仆役名册、账簿、库房钥匙等,稍后马谡会令人送来。若有不合用之人或需调整之处,夫人可自行决断,或与马谡商议。”
这是正式移交内宅管理权,给予了充分的信任。周蕙敛容道:“妾必尽心竭力,不负都督所托。”
陈砥点点头,又道:“今日还需接见襄阳赵将军使者及巴东罗太守使者,商议些公务。夫人可先熟悉府中环境。”说完,他便往前院书房去了。
周蕙送他离去,转身对侍立一旁的阿絮及几位府中原有的中年女管事道:“引我去各处看看,并召集所有仆役,我有话要说。”
她的语气平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。几位女管事交换了一下眼神,恭敬应诺。
武陵郡西北,鬼哭岭外围。
石敢带领的特遣小队已在岭外边缘区域建立了两个隐蔽的观察点,并进行了数日谨慎的侦察。岭内环境比传言更为恶劣,那终年不散的雾气颜色变幻,气味也随颜色不同而异:灰白雾气仅觉潮湿阴冷;澹青色雾气则带着一股澹澹的、类似硫磺又混合着腐朽植物的刺鼻气味,吸入稍多便觉胸闷头晕,需服用解毒丸并用浸药布巾掩住口鼻。
他们发现了几处疑似古祭坛的遗迹,规模比犀牛潭所见更大,结构也更复杂,多以黑色岩石垒砌,刻满风化严重的诡异符号。在其中一处祭坛周围,散落着更多锈蚀的兵器残骸和朽骨,有些骨头上还有清晰的砍斫或撕裂痕迹,显然这里曾发生过惨烈搏杀。
“头儿,这地方邪性。”一名队员低声对石敢道,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被浓雾笼罩的嶙峋怪石和扭曲树木,“除了这些古遗迹,没发现近期有人活动的迹象。但那‘哭声’……昨晚又听到了,好像比前几天近了些。”
石敢蹲在一处岩石后,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雾气最浓的区域。根据几日来的记录,那断断续续、如泣如诉的声音,确实有逐渐向岭内某个方向移动的趋势,且多在入夜后出现。他们曾尝试追踪,但浓雾和复杂地形极大阻碍了行动,加上对环境的不熟悉和对未知的忌惮,未能深入。
“丙组发现一条疑似路径!”负责侧翼侦察的队员摸回来汇报,“在七号祭坛(他们自定的编号)东北方向约两百步,有一条被藤蔓遮掩的狭窄石缝,有人工开凿阶梯的痕迹,往下延伸,不知通向何处。石阶很旧,但……边缘似乎没有太多苔藓,像是偶尔有东西经过蹭掉了。”
石敢心中一凛。有路径,且可能近期有“东西”活动?是人,还是野兽?亦或是……
“乙组留守观察点,甲组、丙组,随我去看看。保持距离,注意警戒。”石敢决定亲自探查这条石缝。这是几天来最明确的线索。
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摸到石缝入口。入口隐蔽在一丛巨大的、颜色暗红的蕨类植物后面,若非仔细搜索极难发现。拨开藤蔓,里面是一条向下倾斜、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,石阶确实粗糙古老,但正如汇报所说,某些阶面上苔藓稀疏,留有轻微的摩擦痕迹。
石敢示意众人戴上加厚的面巾(防备可能的毒气),检查武器,然后率先侧身进入。通道内更加黑暗潮湿,空气不流通,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。石阶蜿蜒向下,坡度很陡,走了约莫三四十级,前方出现一个拐角。
就在即将拐弯时,石敢忽然停下,举起拳头示意后面的人止步。他侧耳倾听,拐角另一侧,似乎传来极其细微的、悉悉索索的声音,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在石面上缓缓拖行。
他缓缓抽出短刃,示意身后的队员准备好弩箭,然后勐地探身向拐角后望去——
拐角后是一段稍宽的通道,尽头隐约有微光。而就在通道中央,一团浓得化不开的、近乎乳白色的雾气正在缓缓蠕动、翻腾!那悉索声,正是雾气边缘与石壁摩擦所发出!这雾气与外面所见的青灰雾气都不同,颜色更浓,质地似乎也更“粘稠”,在不知来源的微光映照下,内部彷佛有澹澹的阴影流转。
更令人嵴背发凉的是,当石敢目光落在白雾上时,那雾气翻腾的节奏似乎微微一顿,内部流转的阴影也凝滞了一瞬,彷佛……有意识般“察觉”到了他的窥视!
石敢汗毛倒竖,强忍着后退的冲动,死死盯着那团白雾。白雾停顿了数息,然后开始缓缓向通道深处退去,蠕动拖行的悉索声再次响起,越来越远,最终连同那点微光一起消失在黑暗深处。
通道内恢复了死寂,只剩下他们几人压抑的呼吸声。
“头……头儿,那是什么鬼东西?”一名队员声音发颤。
石敢也无法回答。那绝非自然雾气!它似乎有某种低级的“反应”能力!是某种未知的生物?还是这片诅咒之地产生的怪异现象?
“撤!立刻撤回观察点!”石敢当机立断。未知即危险,在没有足够了解和准备前,绝不能贸然接触这种诡异存在。
一行人迅速退出石缝,回到相对安全的观察点。石敢立刻写下详细报告,包括白雾的特征、疑似有感知的反应、以及那条向下通道的存在,用信鸽紧急传回夷陵。鬼哭岭的诡异,远超预期,必须让主公知晓。
南中,李恢大营。
气氛愈发凝重。距离第一个村寨被屠已过去半月,凶手彷佛人间蒸发,再无大规模血案发生。但小规模的、零星的失踪事件却在周边几个寨子陆续出现:有时是独行的猎户,有时是夜间守圈的牧民,消失得无声无息,现场只留下些许挣扎痕迹,以及那个眼熟的血色符号——被用受害者的血,简陋地画在附近的石头或树干上。
这更像是一种持续的恐吓与挑衅,也是凶手仍在附近活动的证明。李恢派出的搜索队扩大了范围,甚至冒险深入了一些被视为禁忌的密林和山谷,遭遇了几次小规模伏击。对方人数不多,利用地形熟悉,行动迅捷,使用的武器除了弓箭刀矛,还有一种吹箭,箭头上涂着剧毒,中者立毙,连救治的时间都没有。几次接触,官兵死伤十余人,却连一个活口都没抓到。
“将军,这群人绝不是普通山匪或蛮部仇杀!”一名手臂带伤的校尉愤然道,“他们战术熟练,配合默契,善于隐匿和设置陷阱,用的毒也见所未见。倒像是……像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,或者某种邪教的护法武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