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墙的炮声暂时停歇,硝烟像厚重的灰幕,笼罩着刘家堡的街巷。伤棚里挤满了伤员,草药味、血腥味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,呛得人喉咙发紧。老秦头和张文弼正忙得脚不沾地,手里的绷带换了一卷又一卷,染红的布条堆在角落,像一堆凝固的血。
刘江刚从东墙赶回,铠甲上还沾着清军的血渍,刀鞘上的铜环磕碰作响。他刚跨进伤棚,就被一个士兵拉住:“堡主!刘老爷他……他在北墙缺口防守时,被炮弹碎石砸伤了腿,流了好多血!”
刘江的心猛地一沉,拨开人群快步往里挤。只见刘远躺在最里面的草铺上,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,血渍已经渗透了麻布,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干裂,气息微弱。往日里总是挺直腰板的老人,此刻蜷缩在草铺上,显得格外脆弱。
“爹!”刘江快步上前,蹲在草铺前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想去碰父亲的腿,又怕碰疼了他,只能悬在半空,眼神里满是焦急。
刘远缓缓睁开眼睛,看到是刘江,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,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意:“江儿……你回来了……没事吧?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。
“我没事,爹,您怎么样?”刘江握住父亲的手,老人的手冰凉,却依旧紧紧攥着他,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。
“老毛病了,不碍事……”刘远摆了摆手,眼神却扫过刘江身上的铠甲,看到上面的刀痕和血渍,眼眶渐渐红了,“苦了你了,江儿……这些年,爹总想着让你守着家业,平平安安过日子,可没想到……没想到让你扛上了这么重的担子。”
刘江心里一酸,想说些什么,却被刘远打断了。
“以前,爹总怪你‘不务正业’,怪你招流民、练兵马,把刘家的家业搭进去。”刘远的声音带着哽咽,老泪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刘江的手背上,烫得他心头一颤,“可现在爹才明白,那些家业算什么?不过是些身外之物。能守着这方土地,能让这么多百姓有饭吃、有地方住,能在鞑子的铁蹄下,守住汉人的骨气,这才是真正的大事。”
他用力握紧刘江的手,眼神里满是愧疚和骄傲:“江儿,爹这辈子,最骄傲的不是攒下了多少田地、多少银两,而是有了你这个儿子。你比爹强,比刘家列祖列宗都强。他们守着小家,你却守着大家;他们想着传家业,你却想着传骨气。刘家列祖列宗,都会以你为荣。”
这些话,像一股暖流,瞬间涌遍刘江的全身。从小到大,父亲对他总是严厉的,很少有这样温情的认可。那些年的争执、隔阂,那些因理念不同而产生的矛盾,在这一刻,都被这滚烫的泪水和真挚的话语化解得无影无踪。
刘江的眼眶再也忍不住,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。他“扑通”一声跪在草铺前,对着刘远重重叩首,额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