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绸庄焚尸案之仇杀?财杀?(1 / 2)

离开那片依旧萦绕着焦糊与阴谋气息的废墟,调查的重心彻底转向了活人的世界。州府刑房后院,一间临时拨给他们使用的签押房内,光线略显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卷宗特有的尘土味与劣质墨块的气息,暂时取代了硝烟与死亡,却同样压抑。

文渊几乎是扑在那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宽大木案前,案上摊开着从户房紧急调来的商户卷宗、厚厚的街坊问询记录,以及他自己用炭笔快速勾勒、写满关联人名的线索图谱。他的衣袖蹭上了些许墨迹,额角也因专注而渗出细汗,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如同在故纸堆中寻觅黄金的掘金客。

“林兄,张兄,”他抬起头,语速因为兴奋而略显急促,“初步梳理,死者周福的社会关系网已然清晰。表面看来,此人为人处世还算圆滑周到,与左右邻里、同行商户大多维持着点头之交,面上和气,并无明显不共戴天的仇家。但细究之下,有两条线,颇为扎眼,值得深究。”

林小乙坐在他对面的一张硬木椅上,身体微微前倾,静静听着,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叩击,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。张猛则抱着肌肉虬结的双臂,如同门神般靠在门框上,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门外偶尔经过的胥吏,像一头蛰伏在阴影中、等待指令便可瞬间扑出的猎犬。

“其一,财杀可能。”文渊用手指将一张记录清晰的问询笔录向前推了推,“根据多方信息交叉印证,约莫半月前,一位来自江南苏杭一带的客商,名叫苏万石,与周福做成了一笔数额极为巨大的绸缎交易。据苏万石下榻的‘悦来客栈’伙计回忆,交易完成、银货两讫后,苏万石曾数次在客栈大堂独自饮酒,酒后情绪激动,向相熟的伙计抱怨,说周福欺生,在一批紧俏的湖绉里以次充好,掺杂了将近三成的劣等货,坑了他不下三百两银子。两人在绸庄内为此发生过激烈争执,声音大到街面都能隐约听见。苏万石当时怒不可遏,曾扬言定要让周福‘吃不了兜着走’。更重要的是,有对面茶摊的老板证实,火灾发生前两日,曾亲眼见到苏万石面色阴沉地在锦绣绸庄附近徘徊,形迹可疑。”

“嘿!”张猛猛地站直身体,声如洪钟,震得窗纸似乎都嗡嗡作响,“这不就对了嘛!铁证如山!定是这江南佬被骗了钱财,恼羞成怒,杀人泄愤,再放把邪火企图毁尸灭迹!人证物证俱在,动机时机齐全!俺这就带几个兄弟,去把那姓苏的江南佬拘来,大刑之下,不怕他不招!”他说着,蒲扇般的大手一挥,转身就要往外走,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展露无遗。

“张大哥,且慢。”林小乙适时出声阻止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让人心神安定的沉稳力量。

张猛脚步一顿,猛地回头看来,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急切:“小乙!这还不明显吗?要钱有钱的纠纷,要气有气的由头,人也出现在现场附近了!这不明摆着的凶手?”

林小乙站起身,缓步走到文渊旁边,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份记录着苏万石信息的笔录:“苏万石有作案动机,此点不假。但张大哥,我们不妨换位思量。若你是苏万石,一个行商坐贾之人,最重利益。你被周福坑骗了数百两银子,是杀人夺回钱财更重要,还是仅仅为了出一口恶气而杀人更重要?”

张猛被问得愣了一下,拧着浓眉粗声道:“自然是钱财重要!呃……不过,这口鸟气也确实憋得人难受,说不定……”

“这便是关键。”林小乙接口道,语气平和却逻辑分明,“若他为的是钱财,杀人之后,首要之事应是搜寻周福身上的银票、库房内存放的现银或者往来契据。可现场情况是,存放钱财的库房与账房是火势最猛烈、烧得最彻底的区域,若他曾在此番搜寻,现场必然留下翻动、撬砸的凌乱痕迹,柳姑娘验尸时亦会特别留意死者衣物内、身上有无搜掠造成的伤痕。但目前,这两点均未发现。若他仅仅是为了泄愤,那选择纵火并精心制造意外失火的假象,这手法未免过于精巧、复杂,甚至带着几分匠气,与他一个外来商人因财物纠纷冲动行事的普遍表现,似乎略有出入。此乃疑点一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文渊,示意他继续:“文兄,请说第二条线。”

文渊深吸一口气,像是平复了一下因张猛刚才那番动静而加速的心跳,然后用手指点了点另一份来自坊正和邻里的询问记录:“其二,便是仇杀可能。周福与隔壁‘瑞福布行’的东家孙乾,因为两家店铺后院围墙扩建之地界问题,争吵积怨已有一年之久。半年前,二人曾因孙家垒墙过界半尺,当街对骂,险些动起手来,引得半条街的人围观。坊正出面调解过数次,皆因双方各执一词、互不相让而无果而终。有后巷居住的菜贩指证,火灾发生前三日,他曾亲眼目睹周福与孙乾又在后巷堆放杂物处争执,孙乾当时情绪极为激动,曾指着周福的鼻子怒斥‘姓周的,你再给老子不识相,胡搅蛮缠,老子就让你这破绸庄开不成!让你卷铺盖滚蛋!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