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1章 补魂偶(2 / 2)

最奇的是,有一次沈文轩画画(这是他病后唯一保留的爱好,虽然笔法幼稚),画了一株歪歪扭扭的梅花,第二天,那人偶面前的矮几上,竟也多了一张纸,上面用极其僵硬、却依稀可辨的笔触,画了另一株梅花,与沈文轩所画,竟有几分神似!

沈府下人私下议论纷纷,都说那偶人怕是成了精,在悄悄学公子。

沈父沈母心中也越发惊疑,但看到儿子一日好过一日,也只能将不安压下,只盼着一年之期快到,好将这人偶送回偶人村焚化。

这一年里,沈府也并非全然太平。

沈父自取了三滴心头血后,身体便大不如前,时常心悸气短。

沈府后院的池塘,莫名淹死了一只养了多年的白猫。

几个曾私下非议过人偶“邪门”的仆役,相继染病或出了小意外。

终于,距一年之期只剩半月。

沈文轩已能与人进行简单对话,只是性情与病前截然不同,变得沉默阴郁,常常独自待在房中,与那人偶相对。

他对那人偶的依赖,似乎超过了对父母。

这天,沈父与沈母商量,该准备启程,再赴偶人村了。

沈文轩不知何时站在门外,听到了只言片语。

他猛地推门进来,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激烈而清晰的情绪——恐惧和愤怒。

“不……不准……送走……”

他指着父母,又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,语无伦次,眼神却凶狠得吓人,

“它……是我……我是它……不能分开!”

沈父沈母惊愕不已,好言相劝,说明这是莫三爷的规矩,必须送回去焚化,否则会有大祸。

沈文轩却捂着耳朵尖叫,转身冲回自己房间,“砰”地关上门,任谁叫也不开。

当夜,沈府上下无人安眠。

沈文轩房中的灯亮了一夜,隐约有压抑的哭泣和低语声传出。

第二天一早,丫鬟战战兢兢地去送早饭,推开房门,吓得碗盘摔了一地!

只见沈文轩和那个人偶,并排坐在窗前。

沈文轩穿着人偶那身月白长衫,而人偶,竟不知被谁套上了一套沈文轩日常穿的靛蓝便服!两人的发型也被互换了。

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,沈文轩的脸上,此刻竟带着一种与人偶平日空洞表情极为相似的、僵硬的平静。

而那人偶的脸上,虽然依旧是彩绘,但在晨光中,那嘴角的弧度,竟隐约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、近乎狡黠的冷笑!

“公子……您……”丫鬟声音发颤。

沈文轩(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那个存在?)缓缓转过头,用那双恢复了神采、却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看着她,用一种平淡无波的声调说:“从今天起,我叫‘沈文轩’。它,”他指了指旁边穿着他衣服的人偶,“叫‘阿影’。我们是兄弟,永不分开。听明白了吗?”

丫鬟连滚带爬地逃出去禀报。

沈父沈母赶来,看到眼前这诡异绝伦的一幕,几乎晕厥。

他们想靠近儿子,沈文轩却厉声喝止,眼神陌生而戒备。

他坚持那个穿了他衣服的人偶是他的“兄弟阿影”,并要求父母像对待他一样对待“阿影”。

沈府上下,顿时被恐怖的疑云笼罩。

回来的,到底是沈文轩,还是那个“引魂偶”里的东西?或者……两者已经发生了某种可怕的融合与替换?

沈父想起莫三爷“魂困偶中,沦为活偶”的警告,又想起“偶不可远离本体”的诫言。

如今,“本体”与“偶”竟调换了衣饰身份!

这是否意味着,那“引魂偶”里吸引来的,根本不是沈文轩离散的魂魄,而是别的什么东西?它正在借助“补魂”的契约和紧密联系,一步步侵蚀、替换沈文轩的意志和存在?

必须立刻去偶人村!去找莫三爷!

沈父不顾沈文轩(或“阿影”)的激烈反对和威胁,强行命令家丁看守好少爷房间,带着沈母,星夜兼程,再次赶往偶人村。

一路风雨,赶到偶人村时,比一年之期仅晚了三天。

村中气氛似乎比去年更加阴郁沉寂。

找到莫三爷家,却见院门紧闭,敲了许久,才有一个面生的、眼神躲闪的老仆开了条门缝。

“莫三爷呢?我们有急事求见!”沈父急道。

老仆摇摇头,低声道:“三爷……三爷半月前就闭关了,不见客。”

“闭关?何时能出关?我们有性命攸关的大事!”沈母哭求。

老仆犹豫了一下,才压低声音道:“三爷闭关前留下话,若有一对江南来的沈姓夫妇寻来,便告知他们……‘魂已非旧主,偶已成新身。契约反噬,无力回天。速离此地,或许……还能保得一丝残念。’”

沈父沈母如遭雷击,瘫坐在地。

无力回天?保得一丝残念?

“那……那三爷呢?三爷不能救吗?”沈父不甘心地嘶喊。

老仆叹了口气,指了指莫三爷居所后方,那棵巨大的、据说有数百年的老槐树:“三爷……就在那树下‘闭关’。”说完,迅速关上了门。

沈父沈母跌跌撞撞跑到老槐树下。

只见树干虬结,树冠如盖,树下泥土有新翻动的痕迹,隐约形成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,前面插着一块无字木牌。

莫三爷……已经死了?就在他们到来之前?是因为“契约反噬”?

无边的绝望笼罩了这对夫妇。

他们失魂落魄地离开偶人村,不知如何回到江南,更不知如何面对家中那个占据了几子躯壳的“东西”。

而千里之外的沈府,在父母离开后的第三天。

“沈文轩”坐在花园的亭子里,慢条斯理地品着茶。

穿着靛蓝便服的“阿影”静静地立在他身侧,如同一个最忠实的影子。

一个不懂事的小丫鬟经过,好奇地看了一眼“阿影”,小声嘀咕了一句:“这假人穿着少爷的衣服,真晦气……”

话音未落,她脚下不知怎的一滑,“噗通”一声跌进了旁边的荷花池!

等被七手八脚捞起来,虽无性命之忧,却吓丢了魂,变得痴痴傻傻。

“沈文轩”放下茶杯,瞥了一眼在水中挣扎的丫鬟,又侧过头,对身旁的“阿影”露出了一个极淡的、冰冷的微笑。

“阿影”那彩绘的脸上,嘴角的弧度,似乎也跟着加深了那么一丝丝。

亭子角落里,一只误入的麻雀,突然“扑棱”了几下翅膀,直挺挺地掉在地上,不动了,眼睛兀自圆睁着。

风穿过庭院,带着秋末的寒意。

沈府的下人们,从此经过那对“兄弟”身边时,全都低着头,屏着呼吸,脚步轻得不能再轻。

他们知道,府里真正的主人,或许已经变了。

回来的少爷,和他那个永远不会说话、却仿佛无所不在的“兄弟”,共同分享着这座深宅大院,以及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、无形的权威。

偶人村的老槐树,在暮色中静静矗立,树叶沙沙作响,像是在重复着莫三爷未尽的叹息。

那门失传的“补魂”手艺,连同它可能引发的、关于身份与存在的恐怖置换,如同一个悄然裂开的深渊,在无人知晓的角落,等待着下一个渴望“完整”的绝望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