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荀彧、郭嘉皆文士,食量本不甚大。初时进食颇急,未几便觉饱腹,满桌菜肴不及半数已难再食。郭嘉见荀彧之车夫、随从侍立一旁,垂涎欲滴,谓荀彧曰:“文若,尚可再进饮食?”
荀彧以手掩口,打一饱嗝:“已食不下矣。”
郭嘉缓缓起身,指了指头顶:“文若欲上楼一观乎?”
荀彧下意识颔首,旋即笑而摇头:“莫非奉孝亦心怀好奇?”
郭嘉整了整衣冠,笑道:“此番吃喝,身上燥热难耐。不若你我上楼走动一番,余下菜肴便赏与下人,免致浪费。”
荀彧瞥了眼随从与车夫,未发一言,起身与郭嘉同往楼上。二下人见主人离去,虽未明言许可,亦知可享用剩余食物,当即尽数倒入锅中,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,连未动之面条亦尽食之。
二人登楼,见窗边数案并置,七八个兵卒围坐畅饮。荀彧一眼瞥见主位上的张桐,上前施礼:“打扰诸位,足下可是张将军?”
张桐见荀彧面生,然气度文雅,起身还礼:“在下张桐,不过一介排长,‘将军’之称万不敢当。不知先生有何见教?”
荀彧见其客气,问道:“敢问‘排长’是何官职?张排长隶属哪位将军麾下?”
张桐神色一正:“劳先生垂询,排长乃下级军官。至于隶属哪位将军,恕难奉告,军中有‘保密条例’,不便相答。先生若自外间听闻则无妨,我等身为军卒,自当恪守军纪。”
荀彧闻言愕然:“在下不知军中竟有此规,想来那‘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’,亦不便相告?”
张桐笑曰:“先生误会矣!‘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’乃主公定下的军民准则,凡我军将士皆需遵守,并无保密之理。先生若欲知晓,在下愿为详述:三大纪律者,一曰:一切行动听指挥,二曰:不拿群众一针一线,三曰:一切缴获要归公;八项注意者,一曰:说话要和气,二曰:买卖要公平,三曰:借东西要还,四曰:损坏东西要赔,五曰:不打人骂人,六曰:不损坏庄稼,七曰:不调戏妇女,八曰:不虐待俘虏。豫章将士,人人皆需熟记,否则必受惩处。”
荀彧闻熟记不成竟要受罚,愈发好奇:“不知将受何罚?”
张桐答曰:“罚亦不重,或罚俯卧撑,或罚抄写,或罚跑山路数里。”
荀彧奇道:“何以熟记军规不成便要受罚?”
张桐曰:“主公言,做人有根本,当兵亦有根本。此‘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’,便是当兵之根本。当兵若连根本都不知,何以当兵?”
荀彧若有所思,半晌方醒悟,拱手道:“失礼失礼,打扰诸位雅兴,在下告辞。”
转身却不见郭嘉,四下张望亦无踪迹。张桐道:“先生可是寻同来之人?”
荀彧回身:“正是。”
“适才那位先生似觉燥热,解衣下楼去了。”张桐答道。荀彧连忙道谢,辞下楼寻郭嘉。
郭嘉食火锅后汗流浃背,正于酒肆门外商道边宽衣纳凉,任寒风灌入怀中。荀彧见状急上前制止:“奉孝,如此岂不引寒入体,再卧病榻?”
郭嘉笑曰:“既至南昌,自当叨扰志才。即便染了风寒,亦无需再劳文若。”裹紧外袍又问:“文若觉火锅滋味如何?”
荀彧亦有兴致:“不料李虺竟有此巧思,火锅滋味确实不凡。然‘君子远庖厨’,身为太守,不思治郡安民,反务旁门左道。但其治军颇有法度,军民和睦,那‘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’,倒也有趣。”
郭嘉道:“那军汉道出‘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’之时,嘉便知李虺已收豫章民心,根基已不可撼动。”
二人言谈间,二下人腆着肚皮从酒肆走出。郭嘉挥手示意,众人继续前行。
行不多时,见路边一粮行,铺面不小却门庭冷落,无人问津。二伙计懒洋洋倚门晒太阳,漠然扫视路人,毫无殷勤之态。
郭、荀皆觉有异,不约而同驻足。荀彧道:“奉孝,此粮行何以生意萧条?莫非粮价过昂,百姓无力购买?”
郭嘉瞥了眼店内,对荀彧努嘴:“文若未见乎?店中所售皆是精米,寻常百姓岂能消费?想来此粮原非为百姓所售。”
荀彧思索片刻颔首。又行约二里,途中再遇两家粮行,规模档次各异,然所售皆为精米,亦无人光顾。
荀彧好奇心起,步入一家粮行。原本无精打采的伙计见贵客临门,顿时精神一振,殷勤上前:“贵客驾临,不知欲购多少粮食?”
荀彧扫视粮斗中白花花的精米,抓起一把问:“此精米售价几何?”
伙计指了指墙角价牌:“此乃往年陈米,今售七十五钱一石。若购量多,七十钱亦可;若诚心购买,六十五钱亦可商议。”
荀彧大惊:“陈米何以仅售七十五钱?今年新米又价几何?”
伙计答曰:“今年新米亦只一百二十钱一石,贵客若买,一百一十钱便可。不知贵客欲购新米还是陈米?”
荀彧疑道:“中原之地,黍米尚且三四百钱一石,精米近千钱,何以南昌精米仅百余钱?莫非今年风调雨顺,南昌周遭大获丰收?”
伙计苦笑道:“何止南昌,今年豫章各县皆获丰收,且一年两熟。郡府发放良种,一亩收成竟是往年两倍有余,往年一亩至多收一石余稻米,今年多数地方亩产三石以上。粮食丰收,郡府赋税却减,豫章境内皆为二十税一,新开荒地免税三年。百姓手中余粮甚多,吃用不尽尽数售卖,粮价跌幅何止五六倍。”
荀彧打断道:“郡府赋税虽少,各地士家豪强岂能不收地租?何以百姓余粮如此之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