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微微颤抖着,带着千万分的小心,一点点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,轻轻地、试探性地搭在了顾清歌纤细的腰肢上。
隔着薄薄的寝衣,那温软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他的手臂,直击心脏。
他的身体瞬间绷紧,僵直得如同拉满的弓弦。每一块肌肉都进入了最高的戒备状态,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。
他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点触碰上,紧张地捕捉着怀中人任何一丝可能的反应。
就在这时,睡梦中的顾清歌仿佛感应到了这迟来的温暖与依靠。
她像一只在寒风中寻觅许久终于找到巢穴的倦鸟,无意识地、极其自然地朝着热源的方向蹭了蹭。
她的额头抵上了他微微汗湿的胸膛,小巧的鼻尖几乎埋进他僧衣的襟口,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布料熨帖在他的心口皮肤上,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酥麻。
她发出一声极轻、极满足的喟叹,仿佛找到了最安稳的港湾,身体更加放松地依偎过来。
这一蹭,对唐三藏而言无异于一场风暴的席卷。他只觉得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,又在下一瞬疯狂地冲上头顶。
搭在她腰间的手臂顿时石化,连指尖都不敢再动分毫。
胸膛被那温软的重量抵着,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、似有若无的馨香,混合着舱内尘埃、冷寂以及他自己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。
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,顾清歌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,每一次无意识的轻蹭,都像羽毛搔刮着他最敏感的神经,激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悸动与煎熬。
他甚至连吞咽口水都不敢,生怕喉结的滚动都会惊扰了这份脆弱的美好。
他只能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,直挺挺地躺着,用尽毕生修为控制着狂乱的心跳和紊乱的气息,任由那份甜蜜的折磨在四肢百骸蔓延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无限,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
额上的冷汗再次渗出,沿着太阳穴滑落,滴在枕畔,他却浑然不觉。
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维持这份岌岌可危的静态平衡,生怕一丝一毫的颤动,就会打破这如琉璃般易碎的梦。
直到确认怀中的娇躯再无动静,呼吸依旧平稳悠长,那份因她无意识靠近而引发的剧烈风暴才在他体内缓缓平息。
唐三藏紧绷的神经犹如过度拉伸的弓弦,骤然松弛下来,带来一阵强烈的脱力感。
他这才敢极其缓慢、极其轻微地,将憋在肺腑深处的那口浊气,一点一点、无声无息地呼了出来。
胸腔的起伏被刻意压制到最小,仿佛怕惊动了栖息在胸口的小鸟。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全身。
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,一种习惯性的、带着茫然无措的小动作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。
他那只没有搂着顾清歌的右手,下意识地抬了起来,五指张开,朝着自己光溜溜的头顶摸去。
冰冷的、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到同样冰凉、光滑的头皮,那熟悉的触感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陌生,甚至带着一丝尖锐的讽刺。
指尖沿着光洁的头顶缓缓滑过,感受着那象征佛门戒律的界限。
摸到头顶空无一物,唯有象征佛门身份的戒疤在幽暗中仿佛带着微弱的灼热感时,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猝然涌上心头,冲散了方才片刻的温存。
他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极淡、极涩的弧度,一个无声的苦笑在唇边凝固,最终化为胸腔深处一声沉重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。
这动作,这苦笑,像一道冰冷的闪电,瞬间照亮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困境与惶恐——他这六根清净的佛门弟子之身,这青灯古佛前的立誓之躯,要如何承载这份沉甸甸的凡尘情爱?要如何留住怀中这个视红尘为樊笼、一心只想逃离自己的“娇气包”?
这个念头一旦清晰浮现,便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住他的思绪,再也挥之不去。
他攥紧了左手腕间那串冰冷光滑的佛珠,指腹用力地碾过一颗颗圆润的木患子,仿佛要从中捻出一点智慧的微光,捻出一条可行的路来。
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,不受控制地狂奔向那个令人窒息的问题:?“自己该怎么做才能留下她?”?
灵山。那金碧辉煌、梵音缭绕的圣地,此刻在他心中却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翳。
唐三藏好像已经看到了那高耸入云的大雄宝殿,看到了宝相庄严的诸佛菩萨。
他跪在冰冷坚硬的莲台前,而顾清歌呢?她会被安置在何处?是客居的禅房?还是……冰冷的禁制之外?
他能想象她站在那恢弘却陌生的佛国净土之上,脸上必然不是欢喜,而是格格不入的疏离与抗拒。
那双清澈的眼眸里,会盛满对陌生环境的恐惧,对自由的向往,以及对……对他这个将她强留于此的“僧人”的厌恶。
她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离,逃离这金光闪闪的牢笼,逃离他身边。
这个认知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狠狠扎进他的心窝,搅动着,带来一阵阵尖锐的、令人窒息的痛楚。
“远离厌恶……”他咀嚼着这四个字,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刺入口中。她看他的眼神,是否会从如今的依赖,哪怕是无意识的,变成冰冷的憎恶?
她是否会在夜深人静时,对着异域的明月,思念她口中那个“自己的世界”?
那个他完全不了解,却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地方。
而最令他恐惧的,是那句如同诅咒般的预言:“回到她自己的世界,生生世世不能再相见。”
这不仅仅是离别,是彻底的、被法则隔绝的永诀!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消逝!
想到她可能就此消失在某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时空罅隙,从此碧落黄泉,永无再见之期,一股灭顶般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,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腕间的佛珠被攥得死紧,坚硬的珠子深深硌入掌心,留下清晰的印痕,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剧痛。
“不行!绝不可以!”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,如同困兽最后的嘶吼。
雷光劈亮经卷上“断情绝欲”四字,他想起西行路上女儿国主的泪眼,想起佛祖说“情劫最蚀佛骨”。
可此刻顾清歌滚烫的额头抵着他心口,比火焰山更灼人。
他必须留下她!不惜一切代价!? 袈裟无风自动,案上《金刚经》哗啦翻卷。
他十二岁剃度,从此晨钟暮鼓,诵经如呼吸。可这金身是金箍,梵音是紧箍咒!
?哪怕粉身碎骨,坠入阿鼻地狱,亦或是舍了这金身,也在所不惜。?
他震碎腕间佛珠,菩提子射入舱壁嗡嗡作响。金纹自脖颈攀上面颊,蛛网般的裂痕中渗出金血。
?但绝不对不能伤害到她。? 怀中人突然抽搐,魂印蓝焰暴涨。若强行灌注佛力,她凡胎必溃!
?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,与他共结连理,共同度化三界所有的无处可依如她一样的孤魂野鬼。? 这执念如野火燎原。
他幻想建一座云中寺:她修复破损法器,他超度战魂亡灵;月圆之夜共放莲灯,让天河飘满往生咒......
?去他的佛法,去他的经书!? 他抓过梵文贝叶掷向烛台。
火焰“轰”地窜起,吞没“色即是空”的经文。火光跃动在他裂痕遍布的脸上——西天取经渡众生,却渡不了掌心这一缕孤魂!
佛祖说过众生平等,既然无人渡她,那我便渡她。? 烈焰舔舐着经卷灰烬,他突然明悟:渡她,实为渡自己这困于佛名的痴魂。
?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让她心甘情愿留下的,妥帖的法子,索性不再纠结。?
窗外雷熄雨霁,顾清歌呼吸渐稳。他以指尖金血在她眉心画符,一个“卍”字印没入肌肤——此乃佛骨契,分她半副金身。
?先养精蓄锐,后再从长计议。? 剧痛抽干力气,他抱紧怀中人。?就这样睡了过去。?
裂痕斑驳的金身与凡胎相贴,银河透过舷窗,将两人镀成琉璃像。
晨光熹微,透过船舱那扇陈旧的雕花木窗,在舱内洒下斑驳、跳跃的光影。
顾清歌纤长的睫毛颤了颤,意识从混沌的深海缓缓浮起。首先感受到的,是温暖而坚实的怀抱。
她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唐三藏的怀里,姿势带着一种无意识的依恋。
他的一条手臂紧紧环绕着她的腰身,另一只则垫在她的颈下,僧袍单薄的布料隔绝不了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体温,熨帖着她的后背,让她心头莫名地、慌乱地悸动了一下。
她微微仰起头,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。目光落在咫尺之距的容颜上——那张本该清俊出尘的脸庞,此刻却刻满了难以掩饰的倦意。
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,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;眼睑下方是连日光也难以完全驱散的淡淡青黑,像被连日不休的奔波和深不见底的忧虑反复描摹过。
连日来的心力憔悴与风寒似乎耗尽了这具身躯最后的气力。顾清歌的心尖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,泛起一丝微疼。
昨夜的记忆碎片,带着冰冷的棱角,瞬间刺入脑海。
“别碰我!”——那是她带着哭腔、近乎嘶哑的喊叫,充满了抗拒和一种连自己都心惊的厌恶感。
她记得自己用力推开他试图探向她额头试探体温的手,力道之大,让猝不及防的他踉跄后退了一步。
她记得他眼中瞬间涌起的错愕、受伤,还有那片沉沉的、化不开的晦暗。
当时她正被高热和莫名的烦躁灼烧着理智,只觉得他无微不至的看护像个密不透风的牢笼,让她喘不过气。
那些伤人的话,像淬了毒的箭,毫无顾忌地射向他……
此刻,看着他在睡梦中犹自不安的眉眼,一股浓烈而酸涩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河水,瞬间淹没了顾清歌。
她为自己的无理取闹,为自己那失控的恶意,感到一阵阵难堪的灼热爬上脸颊。
昨夜那个歇斯底里的自己,与此刻安静依偎在他怀中的自己,形成了怎样荒谬而讽刺的对比?他明明是为了她好……
这愧疚让她愈发不敢惊醒他。她屏住呼吸,将身体的动作放到最轻,小心翼翼地、一寸一寸地,试图从他沉重的臂弯中抽离。
每一个细微的挪动都像是行走在薄冰之上,生怕一丝衣料的摩擦声或床板的吱呀声,就会打破这份因他过度疲惫才换来的、脆弱的宁静。
船舱里,熟悉的檀香气息与云中水汽特有的微腥湿意交织弥漫,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。
终于,她成功地从那令人眷恋又令人惶恐的温暖中退了出来,赤足触碰到冰凉坚硬的木地板,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,激得她微微瑟缩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沉睡中仍显不安的脸,然后像一尾受惊的鱼儿,悄无声息地滑向紧闭的舱门。
就在她伸手即将碰到门闩的瞬间,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昨夜——那场几乎将她拖入深渊的风寒高热。
整个人犹如置身于熔炉之中,每一寸骨头都像被敲碎了又重新拼接,伴随着刺骨的寒冷阵阵袭来,冷热交替的折磨让她神智昏沉。
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。意识在滚烫的黑暗中浮沉,耳边只有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和船身单调沉闷的摇晃声。
在那片混沌的迷雾里,唯一清晰的是唐三藏的身影。他不再是那个宝相庄严、口诵佛号的圣僧。
他的僧袍沾着不知是汗水还是药汁的深色水渍,衣襟微乱,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焦灼,那双总是清澈平和的眼眸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。
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她的床榻边。她记得冰凉湿润的布巾一次次覆上她滚烫的额头,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,仿佛在擦拭一件极其易碎的珍宝。
每当她因难受而呻吟辗转时,总能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她汗湿的额头或紧握的拳头,似乎想将那焚身的燥热和痛苦吸走。
有时是温热的药汁,被他用汤匙极其耐心地、一点一点地喂入她干裂的唇间,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。
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会在一旁轻哄:“宝宝,乖,再喝一口,喝了才能好……”
然而,病痛的煎熬和那种被完全掌控、无处可逃的窒息感,最终击溃了她的意志。
或许是又一次被他强行灌下苦药后,或许是他在她试图掀开被子散热时固执地重新掖紧被角……积攒的烦躁和作为现代人对“失去身体自主权”的恐慌猛然爆发。
她用尽力气推开他,声音嘶哑尖利:“走开!别管我!我讨厌你这样看着我!别碰我!”
她甚至抓起枕边一只软枕朝他掷去,尽管虚弱无力,根本没砸中。
她看到了他瞬间僵住的身影,眼中翻涌的震惊和受伤像冰冷的潮水。
让她有一刹那的心悸,但随即被更汹涌的烦躁淹没,她拉高被子蒙住头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,包括他沉默而沉重的呼吸声。
即使如此,当她后半夜在窒息和闷热中挣扎着掀开被角喘息时,依然能看到他沉默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,像一个固执的守护灵。
他没有再靠近,只是在她痛苦蜷缩时,会默默将一杯温水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小几上。
回忆至此,顾清歌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,酸胀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她昨夜那些刻薄的话语,无异于在他未曾愈合的伤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。她怎么能……对这样的他,说出那样的话?
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闩,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心绪,轻轻拉开了舱门。
一股凛冽清新的罡风猛地灌入,吹散了舱内沉滞的空气,也让她纷乱的头脑稍稍冷静。
她闪身出去,迅速而无声地将门在身后掩好,隔绝了舱内那个让她心绪复杂难安的男人和那些沉重的记忆。
船身轻漾,破开层层流云,如一叶灵梭巡游于无垠之境。
下方是翻腾不息的云海,浩渺如雪原,偶有巍峨山巅刺破云层,化作星点青黛,恍似天神遗落的墨痕。
初冬的高空罡风比江水更添三分酷烈,裹挟着九霄之上的清寒,瞬间穿透顾清歌单薄的寝衣,激得她齿关轻颤。
她死死裹紧那件素色披风,赤足踏在凝着霜华的琉璃甲板上——这仙家宝船通体如玉,光可鉴人,却冷得像万年玄冰。
每一步,足心传来的刺骨寒意都让混沌的神思更清醒一分,而昨夜争吵时唐三藏那双染血般通红的眼,与此刻云涛的苍茫空寂交织成网,将她心头的愧疚越绞越紧,沉甸欲坠。
她加快脚步走向船尾。小厨房的琉璃烟囱正逸出缕缕金红交缠的炊烟,与流转的霞光融为一色,成为这寂寥云途中唯一温暖的坐标。
厨房里,如意刚起身生火,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,带来一丝暖意。
空气中弥漫着米粥将熟的清甜香气。如意见顾清歌进来,有些惊讶:“小姐,您怎么这么早?天寒地冻的,仔细着凉!早膳马上就好。”
“如意,早。”顾清歌勉强笑了笑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,“躺久了有些闷,想活动活动。我……想自己弄点小点心,麻烦你给我腾个灶眼,取些面粉、糖和鸡蛋来就好。”
她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,排遣心中那团乱麻般缠绕的情绪。
现代烘焙的步骤是她熟悉的领域,能给她带来短暂的掌控感和一丝穿越后难得的慰藉。
如意应了一声,手脚麻利地给她腾出了地方,取来所需之物。
顾清歌洗净手,挽起袖子,开始专注地和面、揉捏。面粉细腻的触感,糖霜的晶莹甜蜜,鸡蛋液金黄的色泽……这些熟悉的元素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。
她打算做点简单的酥皮小饼,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在这个时代成功复刻的现代点心。
揉捏面团需要力气,她将心中那份无处发泄的愧疚和烦躁都揉进了面团里,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劲。
然而,厨房的柴火暖意和食物的香气,都无法真正驱散心头那片因昨夜争吵而笼罩的阴霾。
唐三藏醒来后会怎样?昨夜她那样决绝地推开他、伤害他,他还会像之前那样……不顾一切地靠近吗?
这个念头让她心口一揪,揉面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,目光失神地落在跳跃的灶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