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阳谷的胜利,并非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,而是一场从尸山血海中、从绝望深渊边硬生生抢夺回来的惨胜。肃清残敌、救治伤员、收敛遗体、修复工事……胜利之后的暖阳谷,弥漫着的是一种混合了血腥、焦糊、药草与极度疲惫的沉重气息。
随军的医官和药师早已不堪重负,丹药与绷带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。轻伤的士卒互相搀扶着,在临时搭建的医疗营帐外排起长队,更多的人则直接瘫倒在尚且温热的焦土上,靠着战友的尸体或残破的兵刃,便沉沉睡去,鼾声与压抑的呻吟声交织。抬着担架的辅兵面色麻木地穿梭其间,将那些伤势过重、或是已经失去生命的同袍,运往后方。
陆烬没有休息。他体内的伤势不轻,道炉因过度催动“万家灯火”而布满了细微的、如同瓷器冰裂般的痕迹,每一次呼吸都牵引着隐痛。但他依旧强撑着,行走在这片惨烈的战场上。玄甲上的裂痕与焦黑未曾处理,脸上的疲惫清晰可见,但他那双眼睛,却比谷中尚未熄灭的余烬更加明亮,也更加沉重。
他走过一片狼藉的战壕,蹲下身,亲手为一名腹部被撕裂、肠子都隐约可见,却依旧死死握着断矛的年轻士卒合上不甘的双眼,将那柄断矛轻轻放在他胸前。他停在一位失去双腿、正由医官紧急处理伤口的老兵面前,没有说话,只是解下自己的水囊,递到对方干裂的唇边。他站在一堆被“焚城炮”邪火焚毁、几乎无法辨认的焦尸前,久久沉默,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没有激昂的训话,没有胜利者的姿态。他只是行走着,看着,感受着。识海中的行者法相,因他的所见所感而微微震颤,那周身的灯火虚影,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丝战场的血色与悲怆,不再仅仅是温暖,更添了一份沉重如山的责任。
然而,正是他这沉默的行走,却比任何凯旋的宣言都更具力量。
所过之处,无论是正在包扎伤口的士卒,还是搬运物资的辅兵,亦或是倚靠着断壁残垣休息的军官,只要还能动弹,都会挣扎着站起身。他们衣衫褴褛,满面尘灰血污,身体摇摇欲坠,但望向陆烬的目光,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——有劫后余生的感激,有对强者的由衷敬佩,更有一种找到了精神归宿般的炽热认同。
他们或许说不清那“万家灯火”究竟是何等神通,但他们清晰地记得,在防线即将崩溃、邪火焚身、绝望吞噬一切的时候,是那股温暖而坚韧的力量,驱散了恐惧,支撑了他们的意志,点燃了反击的勇气。是崖顶上那个身影,硬生生击溃了不可一世的神将裔,扭转了战局。
不知是谁最先开始,当陆烬走过时,他们不再仅仅行注目礼,而是用还能活动的右手,重重捶击在自己左胸的甲胄——或者仅仅是心脏的位置——发出沉闷的声响。这是北冥军中最古老、最崇高的礼节,非将军令,源于自发,代表着“吾心信之,吾命托之”。
起初只是零星几声,很快,这捶胸之声便如同沉雄的战鼓,此起彼伏,汇成一片无声却震人心魄的洪流,在满是伤亡与废墟的谷地中回荡。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个玄甲破损、步履沉缓的年轻统领身上,那目光汇聚成的力量,几乎凝成了实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