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围已经没了多少人。原本能容纳数万人的营垒,此刻只剩下零星的帐篷还立着,地上散落着兵器、破布、吃剩的草根,还有被踩扁的陶罐,像一座被洗劫过的废墟。钟离昧带着仅剩的千余亲兵守在主营周围,个个脸上带着疲惫和茫然,手里的兵器垂在地上,没人敢抬头看他。
“清点人数。”项羽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听不出喜怒。
钟离昧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低着头回话:“能确认的……不到一千五。剩下的……要么翻栅栏跑了,要么趁着夜色往山林里钻了,还有些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在混乱里被踩伤、踩死的,已经抬去后山了。”
项羽没说话,只是转动着手里的枪杆。枪尖在泥土里划出圈,圈住了一小片沾着血的草叶。他想起下午那些士兵的窃窃私语,想起夜里回荡在营地的乡音,想起那些年轻的面孔从期待到麻木,再到此刻的决绝逃亡。
原来所谓的军心,所谓的忠诚,在“回家”这两个字面前,竟如此不堪一击。
“大王,”钟离昧犹豫着开口,“要不要追?往东南方向跑的人最多,派骑兵去,或许能追回一些……”
项羽缓缓抬起头,望向东南方的天际。晨光已经染亮了半边天,那里的云层被镀上一层金红,像极了江东岸边的朝霞。他仿佛能看到那些逃亡的士兵,正沿着山路往前跑,怀里揣着对家乡的念想,哪怕前路有汉军的关卡,有未知的危险,也跑得义无反顾。
“不必了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要走的,留不住。愿意留下的,才是真的……信我。”
话音刚落,一阵风吹过空荡的营垒,卷起地上的碎布和尘土,扑在每个人的脸上。亲兵们低着头,没人敢说话。千余双眼睛望着地面,望着那些散落的、属于逃亡者的痕迹,心里清楚,经此一夜,有些东西彻底碎了——不仅是营垒的秩序,更是那曾支撑着他们一路征战的信念。
太阳渐渐升高,把项羽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空旷的校场上。他依旧站在那里,像一尊沉默的石像,只有紧握枪杆的手,泄露了一丝未散的戾气。而那些奔向东南方的逃亡者,此刻或许已经穿过了山坳,正望着越来越近的江边,脚步里带着喘息,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期待——哪怕前路未卜,至少离家乡,又近了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