湘江的晨雾还没散尽时,三艘乌篷船已在码头整装待发。船头插着的“楚越商路”旗号被风猎猎吹动,与百越商船特有的象牙纹饰旗交相辉映。王裕穿着一身湖蓝色绸缎长衫,正最后检查着货舱——第一层码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丝绸,蜀锦的凤凰、吴绫的流云在微光里流转着水光;第二层是捆扎结实的铁器,既有农用的锄犁,也有防身的环首刀,刃口在晨露下闪着冷光;最底层藏着几箱瓷器,釉色如雨后的天空,轻轻敲一下,声音清越得能传到对岸。
“王掌柜,百越的向导来了!”伙计的喊声刚落,两个穿着靛蓝筒裙的骆越汉子已踏上跳板。走在前面的韦通扛着支象牙秤,秤砣是块磨得光滑的鲨鱼牙,他身后跟着的俚族姑娘阿依拎着个竹篮,里面装着用芭蕉叶包好的酸笋和烤好的鱼干,见了王裕便笑眯眯地递过来:“路上的吃食,楚地的米饭配这个,开胃。”
王裕接过竹篮时,指尖触到了阿依腕上的银镯,上面刻着细密的水波纹——那是骆越人用来祈求水路平安的纹样。“多谢阿依姑娘,”他笑着回赠了两匹素纱,“这料子轻薄,做夏衣正好,透光还不贴身。”
韦通拍了拍货舱板,大声道:“我们的船在后面跟着,象牙和丹砂都用藤筐装好了,丹砂防潮用了三层油纸,保证成色!”他指了指远处缓缓驶近的独木舟船队,那些船身雕着鳄鱼纹的小舟灵活得像水鸟,正往乌篷船旁聚拢,“族里的后生都想来看看楚地的船,说是比我们的独木舟稳当多了。”
辰时三刻,随着码头的铜锣声响起,乌篷船的竹篙被拔起,船夫们齐声喊起号子:“哎——起锚哟——顺水流哟——”木桨搅动雾气的瞬间,百越船队的牛角号也呜呜地应和起来,像是两串不同调子的铃铛被风串在了一起。
水路比预想中顺畅。乌篷船行到灵渠时,刚修缮好的船闸正在试运行。守闸的官吏扳动绞盘,硬木闸门“吱呀”着升起,水位慢慢涨平,王裕站在船头,看见闸壁上新刻的水位线——那是赵信让人按两族船只的吃水深度特意校准的,楚船深些,百越的独木舟浅些,各有刻度。“这闸修得好!”韦通趴在船边,看着清水漫过船板,“上次来还得靠人拉纤,现在喝碗茶的功夫就过去了。”
阿依正用王裕送的素纱试做新衣裳,闻言抬头笑道:“赵大人说,这叫‘因势利导’,顺着水的性子来,比硬堵省力多了。”她忽然指着岸边招手,几个背着竹篓的楚地货郎正对着独木舟上的丹砂指指点点,韦通见状吹了声口哨,独木舟立刻划了过去,银镯碰撞的脆响混着讨价还价声,在水面上荡开圈圈涟漪。
船队驶入西江时,雾气彻底散了。阳光穿过乌篷的缝隙,在丝绸堆上投下斑驳的光点,王裕拿起匹蜀锦给韦通看:“这凤凰纹是按你们图腾改的,身子像鳄鱼,尾巴带火焰,你们首领会不会喜欢?”韦通刚接过,就被身后的后生们抢了去,那些半大的少年摸着锦缎上凸起的纹样,叽叽喳喳地用生硬的楚语喊:“好看!像山神!”
阿依趁机教王裕辨认水面的暗流:“你看那处水色发绿,底下有礁石;泛白的地方是浅滩,我们的独木舟能过,你们的大船得绕着走。”她忽然指着远处的鱼群,“王掌柜快看!是鲟鱼!跟着它们走,准能顺风顺水!”
行至第五日傍晚,船队终于驶入了珠江口。远远望见番禺城的码头时,王裕揉了揉眼睛——那片平日里只泊着几艘渔船的滩涂,此刻竟挤满了人。百越各部落的民众踩着水、划着独木舟围了过来,孩子们举着用丹砂画的鬼脸,大人们则盯着乌篷船的货舱,眼神里又好奇又期待。
“是楚地的船!”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人群立刻炸开了锅。俚族的长老拄着蛇头杖,被后生们簇拥着走到码头,他的银须上还沾着丹砂粉,看见船头的“楚越商路”旗,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:“果然来了!”
靠岸的过程比想象中热闹。王裕刚跳板,就被一群举着贝壳容器的妇人围住,她们手里的容器里装着珍珠、玳瑁,叽叽喳喳地问能不能换丝绸。一个瓯越族的汉子挤到前面,捧着块拳头大的丹砂,红得像凝固的血,他指了指货舱里的铁器,又指了指自己的腰——那里别着把石斧,刃口已经磨得很钝了。
王裕让伙计打开舱门,先搬出一匹匹丝绸。蜀锦展开时,凤凰的金纹在夕阳下活了似的,围观的民众发出一阵惊叹。阿依抢过匹流云纹吴绫,往身上一披,转了个圈,靛蓝筒裙与白色云纹搅在一起,引得姑娘们都拍起手来。“这料子能做三套筒裙!”阿依的声音比铜铃还脆,“我用三串珍珠换一匹,行不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