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婚的仪式性氛围如同晨雾般,在现实的日光下迅速消散。甄宓迁入了糜兰府邸中一处较为僻静,但陈设雅致、书房宽敞的独立院落。她没有沉溺于新嫁娘通常应有的闲适与适应期,在简单安顿好随身物品后,便向糜兰提出,希望尽快了解通济行目前在河北,尤其是涉及商贸往来的具体事务。
这一日,糜兰公务厅内,炭火温煦,却驱不散卷宗堆积带来的沉闷之气。糜兰特意空出半天时间,将与河北、辽东相关的贸易卷宗,以及通济行近期在冀州、幽州各地分支遇到的难题汇总,一并搬到了甄宓暂用的书房。
“夫人,这些是近期与辽东贸易往来的记录,以及各地商路遇到的阻滞。”糜兰指着案几上两摞厚厚的简牍和绢帛,“辽东公孙度,反复无常,马价一涨再涨,且常以次充好。而我方所需之药材、皮货,亦常被其刻意拖延。河北新附之地,地方豪强把持部分商道,巧立名目,收取重税,甚至暗中与曹操作梗,通济行商队行进艰难,损耗巨大。”
甄宓一身素净的深衣,未施粉黛,长发简单地绾起,更显得脖颈修长,面容沉静。她闻言,并未立刻抱怨或附和,而是轻轻展开一份记录与辽东交易的绢帛,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物品名称。她的指尖在某些价格和数量上停留,柳眉微蹙。
“夫君,”她抬起眼,目光清亮,“妾身观此记录,我方与辽东交易,似乎过于被动。总是等待彼方提出需求,然后我方备货,再行讨价还价。如此一来,定价之权,尽在彼手。且交易物品,多为战马、生铁、皮货等军国重器,敏感异常,易引其警惕,亦易被其挟制。”
糜兰点头:“夫人所言甚是。然辽东地处偏远,物产种类不及中原,除却这些,似乎别无他物可大量交易。”
“不然。”甄宓放下绢帛,走到墙边悬挂的北疆粗略地图前,伸手指点,“公孙度割据辽东,看似独立,然其地偏人稀,文化落后,物资匮乏。其所缺者,岂止盐铁?他更缺能助其稳固统治、教化百姓、改善民生之物!”她转过身,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,“譬如,中原的典籍!尤其是农书、工书、医书,乃至律法纲要。他欲效仿中原建制,这些正是其急需却难以获得的。又譬如,擅长水利营造、城池修缮的工匠;精通农耕、能改良当地作物种植的农师;乃至能够防治常见疫病的医者……”
糜兰眼中精光一闪,仿佛被点醒:“夫人的意思是……我们不再仅仅被动交易军资,而是主动输出‘文明’与‘技术’?”
“正是此理!”甄宓语气肯定,“我们可以组织一批精心挑选的典籍抄本,招募一些不得志但确有实学的工匠、医者,连同部分精良盐铁、绸缎、瓷器,以‘慕王化、通有无、促民生’之名,主动前往辽东。此举,一则可淡化纯粹军资交易的敏感色彩,降低公孙度的戒备;二则,这些‘软性’物资和技术,更能打动其心,满足其深层需求,从而在谈判中占据主动,稳定甚至压低马价;三则,这些匠人、医者进入辽东,本身就能加深我们对当地的影响,潜移默化,其长远价值,或许远超千百匹战马。此乃‘以文促贸,以贸通政’。”
糜兰抚掌,豁然开朗:“妙!绝妙!夫人此策,高瞻远瞩,直指要害!以往我只着眼于硬性的物资交换,却忽略了文化技术输出的强大力量。如此,不仅可得战马,更能播撒影响力,使辽东在曹刘之间,更难彻底倒向曹操!”他兴奋地在室内踱步,“只是,组织此类货物、人员,涉及方方面面,遴选典籍,招募人手,协调路线,确保安全,千头万绪,非熟知内情、心思缜密者不能统筹。”
甄宓微微躬身:“若夫君信得过,此事,妾身愿一试。”
糜兰停下脚步,深深地看着她。他知道这不是客套,而是她真正想要施展才华的请缨。他需要她的能力,也需要甄家的人脉来促成此事。“好!”他毫不犹豫,“此事便全权交由夫人负责。所需典籍,我可请郑玄先生弟子帮忙遴选抄录;工匠、医者,可由通济行出面,以重金和‘传播中原技艺、造福边民’之名招募;所有物资调配,人员行程,安全护卫,皆由夫人统筹,凭我手令,通济行青、冀各部及府库,见令如见我,必须全力配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