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畴闻言,深以为然,他抚须沉吟片刻,补充道,语气带着北地人特有的质朴与深刻:“糜兰之论,实为老成谋国之言,洞若观火。幽州新定,表面顺从之下,实则暗流汹涌,人心各异。如清河崔氏、范阳卢氏,乃至前番提及的阳氏、公孙氏等地方着姓,其族中核心子弟出仕者寥寥,大多仍在高阁观望风向,待价而沽。彼等影响力盘根错节,若能得彼辈真心归附,则幽州士林皆定,根基方可称得上稳如磐石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更为具体,转向刘备和糜兰,“此外,前番主动归附的甄家,其家主甄俨虽已出仕,表现恭顺,然甄家乃河北巨贾,树大根深,枝蔓遍布冀幽,其家族内部,尤其是那些与袁氏关系匪浅的族老,态度未必统一,暧昧不清者大有人在。且甄家掌握着河北近半的商脉、仓储、运输,若能寻一稳妥之法,使其彻底归心,倾力效力,则于稳定河北士林、畅通商路、筹措军需,皆有莫大助益,胜过数万雄兵!”
田丰眼中精光一闪,接过话头,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:“甄家……确是关键一环,亦是当下乱局中,最能以点破面的突破口!然寻常赏赐升迁,金银珠玉,恐难显我方诚意,亦难令其将全族命运前途,彻底与我等捆绑,荣辱与共!非常之时,需行非常之法!”他目光如炬,缓缓扫过众人,最终定格在糜兰身上,一字一句道:“甄家有一女,名宓,曾为袁熙之妻。”他刻意点出这个敏感身份,厅内空气瞬间一凝。“袁熙败亡,此女新寡,现今居于家族之中。此女不仅容色冠绝河北,更难得的是聪慧异常,自幼博览群书,更因其身份,曾参与袁氏内部部分机密,对河北军政、人物、钱粮往来,知之甚深!且她曾协助打理袁熙一系产业,于经济筹算、人情世故,颇有手腕,绝非寻常闺阁女子,更非徒具美貌之花瓶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让这信息充分沉淀,然后才继续,声音压低,却更具冲击力:“若糜兰能纳此女为如夫人……”他刻意用了“纳”而非“娶”,点明侧室身份,“则一可安甄家之心,使其感我厚重恩遇,视为心腹,倾全族之力以报;二可借此女之才,深入了解河北旧事,整合袁氏遗留资源,助益通济行;三可向所有河北观望士族昭示,我主刘备,心胸似海,不计前嫌,唯才是举,唯贤是用!连袁熙遗孀,前朝逆臣之媳,我主尚且能容,并能重用其才,何况他人?!此非寻常联姻,乃安邦定策,收拢河北人心之关键手,稳固北疆之基石也!”
厅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,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爆裂声。所有人的目光,复杂而凝重,都落在了始终沉稳如山的糜兰身上。在场核心之中,关羽、张飞远在徐州镇守,赵云、田畴等人或身份未及,或非联姻最佳人选。而糜兰,身为刘备麾下总揽钱粮、情报的核心重臣,年轻位高,虽已有妻室,但在乱世之中,高位者纳妾以结盟好,亦是常事,且由他这位并非河北本土出身的核心人物来纳此女,最能体现刘备集团的包容与诚意,也最能保证甄家资源能为整个集团所用,而非形成新的地方派系。
糜兰端坐不动,面色平静无波,仿佛田丰口中那石破天惊的建议与他无关。然而,他心中已是波澜壮阔,急速权衡。纳袁熙遗孀!此事非同小可。于私,他已有贤惠妻室,夫妻和睦,骤然再纳,且是身份如此特殊之女,于情于理,对大小乔皆有亏欠。此女心中是否怀有对袁氏的旧情?是否甘愿再嫁?皆是未知之数。
于公,他更深刻地理解田丰话语中那沉甸甸的分量。并州新失,曹操大军压境,内部若再不稳,则刘备集团真有倾覆之危。快速消化河北,整合一切可用的资源、人脉、情报,是眼下求生存、图发展的唯一途径。纳甄宓,不仅仅是拉拢一个甄家,更是向整个河北士族释放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:过往不咎,只要归附,皆有前程!其政治意义和战略价值,确实远超个人情感得失,甚至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、关于袁氏旧部的情报。他想起通济行在河北遇到的种种无形壁垒,若有熟知内情的甄宓协助,或可迎刃而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