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。早已安排在城中各处的纵火队,将手中的火把扔向了堆积如山的粮草、布匹、以及那些损坏的守城器械。火油被泼洒上去,遇火即燃,顿时,新野城内多处腾起熊熊烈焰。黑烟如同狰狞的恶龙,翻滚着冲天而起,遮蔽了小半个天空。火光映照着正在有序通过南门的荆州兵士们年轻而坚毅的脸庞,也无情地吞噬着这座他们曾誓死守卫的城池。空气中弥漫开谷物、木材燃烧的特殊焦糊味,混杂着皮革、铁器被灼烧的怪异气息,还有那无法忽视的、淡淡的血腥味。
当曹仁在亲卫铁骑的簇拥下,策马踏过被冲车最终撞成碎片的城门,进入新野时,迎接他的不是预想中的跪地请降,也不是激烈的巷战,而是一片死寂中的燃烧景象。街道上,除了零星倒毙的双方士卒尸体,便是仍在噼啪作响的火焰和滚滚浓烟。曾经可能囤积粮草的府库、存放军械的武库,此刻都已化作巨大的火炬,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。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,比战场上的血腥气更让曹仁感到一阵胸闷。
“文仲业……竟如此决绝!”曹仁勒住战马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他环视四周,这座他花费了月余时间,付出了相当代价才攻克的城池,如今只剩下一副空壳,一座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才能重建的废墟。他得到的,仅仅是一座毫无即时战略价值的“烂城”,根本无法立刻转化为支撑他大军继续南下的前进基地。
“将军,守军主力已沿官道向樊城方向退去,秩序井然,看旗号,是文聘和刘磐无疑,并未见溃散之象。”徐晃策马从另一条街道转出,看着眼前的狼藉,浓眉紧紧锁在一起,“他们这是要集中所有兵力,固守汉水北岸的桥头堡——樊城。那里城防更坚,且有水军之利,背靠汉水,易守难攻。”
这时,一名斥候都尉飞马而至,利落地翻身下马,单膝跪地,呈上一卷细作刚刚送来的密报:“征南将军,樊城急报!文聘、刘磐所部抵达樊城后,已立即着手加固城防,并……并公然在城头打出了‘拥护刘琦公子,誓死抗曹,卫我荆州’的旗号!城内也在四处张贴安民告示,内容亦是如此!”
曹仁接过绢报,迅速扫过,瞳孔骤然收缩。文聘此举,远比焚城退走更让他心惊。文聘是荆州军中资历深厚、威望素着的大将,他的公开表态,意味着荆州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地支持蔡瑁、刘琮的投降政策。这无疑会给刚刚投降、人心惶惶的襄阳乃至整个荆州,投下了一颗充满变数的石子,也会给远在江夏、刚刚站稳脚跟的刘琦,带去一剂强有力的强心针,甚至可能吸引那些仍在观望的荆州实力派前去投靠。
“好一个文仲业!弃新野,守樊城,举刘琦……步步为营,招招打在要害!”曹仁将绢报紧紧攥在手中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意识到,必须尽快解决樊城这个肘腋之患,否则一旦让其与江夏的刘琦形成呼应,将对他在荆州的统治构成严重威胁。
他立刻对身边的书记官沉声道:“立刻起草战报,以六百里加急,禀报丞相:新野已克,然守将文聘、刘磐狡黠,焚毁城储,弃城而走,退守樊城。其部建制完整,战力未失,更于樊城公然树逆旗,拥立刘琦,煽惑荆州人心。樊城地当要冲,毗邻汉水,与襄阳隔江相望,已成顽疾。末将请命,即刻移师南下,拔除此楔,以绝后患,安定荆州大局!”
曹仁的决定果断而迅猛。他必须趁文聘在樊城立足未稳,荆州降众心思浮动之际,以雷霆万钧之势,拿下樊城,扑灭这簇反抗的火苗。然而,他深知,接下来的樊城之战,绝不会轻松。文聘和刘磐皆是良将,樊城更是经营多年的坚城,背靠汉水天险。更重要的是,隔着一道并不宽阔的汉水,对岸那座已然易帜的襄阳城内,那些刚刚匍匐在曹军兵锋之下的荆州旧臣们,此刻看到北岸樊城高高飘扬的“刘”字旗和“文”字旗,心中那未曾完全熄灭的火焰,是否又会重新开始摇曳?
文聘这把火,烧掉的不只是一座空城新野,更是在看似大局已定的荆州降局中,投入了一颗炽热而尖锐的火种。新野的弃守,绝非简单的败退,而是一次极具魄力的战略收缩与转移。他将有限的力量,集中到了更具价值和象征意义的樊城,并在此高高举起了抵抗的旗帜,宣告着荆州的故事,远未结束。荆州的棋局,因樊城的坚守与文聘这毅然决然的一步,再次变得扑朔迷离,暗流汹涌。南方的天空下,汉水之畔,一场更加惨烈和关键的攻防战,已悄然拉开了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