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,刘琦不顾病体,亲自撰写第二封让位书。案上的烛火跳了跳,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幔上,显得格外单薄。他握笔的手需侍从扶着,笔尖在竹简上顿了好几次,墨点落在 “父亲刘表” 四个字旁边,像是泪痕。
信里不再是干巴巴的道理,字里行间都裹着情感 —— 写 “父亲临终前执我手” 时,笔尖停顿良久,竹简上积了一小团墨;写 “自身病弱无能” 时,笔画轻得几乎要断;写 “对荆襄百姓的愧疚” 时,指腹沾了墨,在竹简边缘蹭出淡淡的印子,字字都像浸了泪。与此同时,糜兰在襄阳的驿馆里忙得脚不沾地:马良来的时候,还带着刚写好的表章,纸上的 “拥戴皇叔” 四个字笔势遒劲;伊籍则揣着与文聘的私信,信里文聘承诺 “愿为前驱”,墨迹透着武将的刚硬;黄忠那边更直接,派了亲卫送来一支箭,箭杆上刻着 “黄汉升叩请”,算是表了态。这些表章与信物,像细流汇成江海,悄悄在荆襄士民间漫开。
这一波舆论造势,让刘备的 “推辞” 显得更加为难。他在襄阳府第召集心腹商议时,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,风一吹便卷着尘土飘进厅里。关羽按在青龙偃月刀的刀柄上,指节因用力而泛青,眉头皱得紧紧的,却只是沉声道:“大哥若不愿,俺们便护着大哥,谁也不敢多言。”
张飞叉着腰站在一旁,络腮胡抖了抖,想说什么,却终究只是哼了一声 —— 他知道刘备的性子,不愿违逆兄长的心意。诸葛亮则站在舆图前,羽扇轻轻敲着案边,目光扫过众人:“公子与荆襄士民心意拳拳,主公若再坚拒,恐失人望。然,直接接受,仍与主公信义之名有碍。” 他顿了顿,羽扇指向舆图上的襄阳城,“可再辞一次,观公子与众人反应,若其心依旧坚决,则天命人心皆归于主公,方可顺水推舟。”
于是,刘备的第二封推辞信写得格外 “痛苦”。那夜他在书房坐了半宿,烛火燃尽了三支,案上的竹简换了又换,写错的字被墨团涂得严严实实。信里引伯夷叔齐的典故时,笔画歪歪扭扭,像是写时心绪不宁;说 “内心挣扎” 时,竹简上的刻痕深了些,似是用力过猛;末了的语气不再绝对,“或有两全之法” 几个字写得格外轻,像是怕被人看出破绽。送信的人出发时,天刚蒙蒙亮,城门的守军见是刘备府的人,特意放轻了开门的声音,生怕惊扰了这份 “纠结”。
这封信送到西陵时,刘琦正咳得厉害。侍从刚念到 “伯夷叔齐耻食周粟”,他便摆了摆手,示意停下,枯瘦的手指抚过竹简上的字迹,眼底泛起红:“皇叔至诚君子!” 他挣扎着要起身,侍从忙扶住他,锦被从身上滑落,露出底下单薄的里衣,衣摆上还沾着药渍,“琦若不能使其心安理得接受此位,九泉之下,亦无颜见父亲矣!” 说罢,他便要让人备车马,连鞋都来不及穿好,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,却浑然不觉。
庞统与糜兰知道,火候已到。糜兰立刻去安排车马 —— 选的是最平稳的安车,车轮裹了三层厚布,车厢里铺着软垫,还特意请了城中最好的医官,药箱里备着参汤与止血的药膏,侍从们都被叮嘱过,走路要轻,说话要慢。庞统则先行一步,快马加鞭赶往襄阳,马跑得满身是汗,他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来,到了刘备府第时,连水都顾不上喝,便直接闯了进去。议事厅里,他对着刘备与诸葛亮拱手,气息还未平复:“若主公不受,荆襄必乱,则景升公之业毁于一旦,公子亦难保全,此非仁,实乃迂也!” 他说话时,手在案上的舆图上比划,指尖因急切而微微颤抖,目光里满是恳切。
当刘琦的车驾抵达襄阳时,城外的官道上早已站满了人。刘备率文武出城相迎,他穿着素色的锦袍,腰间系着刘表生前送的玉带,站在最前面,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车驾 —— 车轮声越来越近,带着缓慢的节奏,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车驾停下,侍从掀开帘子,先扶出医官,再小心翼翼地搀着刘琦 —— 他穿着深色的衣袍,脸色蜡黄得像纸,需两个人架着胳膊才能站稳,咳嗽时肩膀剧烈起伏,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喘息。刘备抢步上前,双手紧紧握住刘琦的手,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,还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突出的骨节 —— 未语泪先流,泪珠落在刘琦的衣袖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:“贤侄何苦如此!”
刘琦跪伏于地的动作很轻,像是怕摔碎了自己的病体。他膝盖触到地面时,发出轻微的声响,双手撑在地上,指节泛白:“叔父!荆襄与汉室之将来,尽在叔父一身!琦无能,唯以此残躯与先父基业相托!叔父若不答应,琦便长跪于此!” 说话时,他的声音断断续续,还夹着咳嗽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,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地上的尘土里。
文武百官齐齐跪倒的瞬间,衣袍摩擦的声音响彻官道。关羽单膝跪地,青龙偃月刀杵在地上,刀柄上的红缨晃了晃;张飞双膝落地,震得地上的尘土微微扬起,大声附和:“恳请大哥接任!” 赵云站在武将列里,身姿挺拔,却也恭恭敬敬地跪下,目光坚定;诸葛亮羽扇拢在袖中,弯腰时动作从容,声音平和却有力:“恳请主公以大局为重!” 马良、伊籍等士族代表也跟着跪下,手里捧着表章,素笺在风里轻轻颤动;连文聘、黄忠派来的代表,也按着腰间的兵器,单膝着地 —— 众人的声音叠在一起,像潮水般漫过官道,声震四野,连远处的树林都传来轻微的回响。
刘备环视众人,目光从关羽的红缨扫到诸葛亮的羽扇,再落到跪伏在地、几乎要撑不住的刘琦身上 —— 刘琦的肩膀还在轻轻颤抖,后背的衣袍已被冷汗浸湿。他仰天长叹,声音里满是无奈,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胸前的玉带上。他双手握拳,指节泛白,良久才缓缓松开,语气哽咽:“备本愚钝,蒙景升兄不弃,托付家小,今又得贤侄与诸公如此信重…… 若再推辞,是不识时务,不恤民情,上负苍天,下负景升兄与贤侄矣!罢!罢!罢!备…… 谨受命!” 说罢,他弯腰扶起刘琦,手指还在微微发抖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