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再看我,转身开始擦拭旁边一台闲置的油枪,用那种能逼疯人的、慢条斯理的动作。“机器是好的,刚检过。钱付一下。”
争论开始了。徒劳的、鸡同鸭讲的争论。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越来越高,引来了旁边另一个稍年轻点的员工。他们像一对复制品,同样的蓝色工装,同样缺乏表情的脸,同样空洞固执的眼神,重复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话——“机器显示多少就是多少”、“油箱实际容量可能大于标称容量”、“我们都是按表收费”。
“可能个大头鬼!大了快18升?你当我是傻子?”我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,血管快要炸开。
他们不再回应,只是像两尊门神一样杵在那里,用那种冰冷的沉默对抗我的暴怒。便利店里有几个顾客探出头来看,眼神里有些许好奇,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,很快又缩了回去。
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分一秒爬过。我要求调监控,他们说负责人不在,没权限。我要求看检定证书,另一个员工磨蹭了半天拿出一张裱在塑料壳里的复印件,戳着一个模糊的红章,日期是将近一年前。我打电话给,占线。手机屏幕最后闪烁了一下,彻底归于黑暗。
孤立无援。巨大的无力感像水泥一样灌满胸腔。我被困在这个灯光惨白、气味刺鼻的孤岛上,面对着两个仿佛没有人类情感的“东西”。他们的眼神,偶尔掠过我,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,倒像是在看一个……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障碍,或者一个即将被输入的错误数据。
最终,那种精疲力竭压倒了一切。愤怒烧光了,只剩下灰烬般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细微的不安。不仅仅是关于钱,关于欺诈。是别的什么。是这两个人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、非人的一致性。他们擦拭油枪的动作,他们站立时微微前倾的相同角度,他们沉默时嘴角下拉的一模一样弧度。
“妈的……”我低声咒骂,牙齿却在打颤。妥协像一把生锈的刀,割得喉咙生疼。刷信用卡,签字。那张小票上的数字——67.96L——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。我撕下它,揉成一团攥在手心,指甲掐进掌肉。
逃也似的坐回驾驶座,点火。引擎盖下传来熟悉的轰鸣,但似乎……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、绝不该存在的、湿漉漉的抽吸声?我猛地一僵,侧耳细听,却又只剩下正常运转的震动。
是太累出现幻听了?
狠狠甩了甩头,我几乎是野蛮地打方向盘,冲出了这个加油站。后视镜里,那两盏惨白的顶灯越来越远,像巨兽缓缓闭合的冰冷眼睛。那两道蓝色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,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,没有移动,没有交谈,像两个被遗忘在灯光下的劣质玩偶,慢慢被夜色吞没。
车汇入流光溢彩的城市街道,窗外的霓虹妖异地闪烁,车内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、铁锈和腐败油脂混合的陌生气味,无论如何也散不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