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anopti,全景敞视监狱。哲学家福柯笔下现代规训社会的隐喻。一个中央塔楼可以监视所有囚室,但囚徒看不到塔楼内是否有人,因此不得不时刻约束自己的行为,最终将这种监视内化为自我监控。
这套理论,竟然在几十年后,以资本和技术的名义,在无数的企业里变成了现实。
我感到一阵兴奋,仿佛抓住了巨兽的鳞角。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。对手远比我想象的强大和古老。它并非一时一地的畸形产物,而是经过长期设计和演进的系统性的控制逻辑。
我决定从“高效未来”公司入手调查。
这家公司的官网设计得光鲜亮丽,充满未来感。主打产品正是“宙斯之眼”人力资源效能优化系统”。宣传语写着:“赋能组织,激活个体,让高效成为习惯”。客户名单长得惊人,覆盖了互联网、制造业、金融乃至教育机构。
我尝试预约采访,被婉拒。试图联系其过去的客户和员工,也大多石沉大海。
转机出现在一周后。一个自称是“高效未来”前技术员的人通过层层关系联系到我。他约我在一个网络安全密钥俱乐部见面,那里嘈杂混乱,确保谈话不被窃听。
“宙斯之眼的核心不是监控,而是塑造。”他开门见山,语速很快,“系统通过不断收集数据,为每个员工建立行为模型和预测画像。然后,它会自动生成‘个性化激励方案’。”
“比如?”
“比如,系统判断你对金钱敏感,就会在你完成超额加班时,优先推送奖金通知和排行榜名次。如果你渴望认同,它会安排主管在关键时刻给你发一封‘感谢信’或当众表扬。反之,如果你‘积分’过低,系统会‘建议’主管减少你的机会,甚至触发‘优化’流程。所有这一切,看起来都是客观的、数据驱动的,甚至是‘为你量身定制’的。”
“但这套系统总需要人来设计和设定规则吧?”
“规则?”他笑了,带着一丝嘲讽,“最初的规则是由宏运集团的那帮‘效率专家’和心理学家设定的。但现在的系统已经足够‘智能’,它可以通过机器学习不断自我优化规则。它的唯一目标就是提升预设的‘效能指标’。至于在这个过程中,是否挤压了人的尊严,是否破坏了公平,是否导致了房某某那样的悲剧…不在它的考量范围内。设计者只关心结果。”
他告诉我,公司内部对这套系统也存在争议,但任何质疑的声音都被视为“缺乏战略眼光”或“技术伦理洁癖”。“商业的本质就是竞争,规则的目的是赢。”这是高层挂在嘴边的话。
离开俱乐部时,他递给我一个加密的硬盘:“这是一部分早期测试数据和行为模型算法,或许对你有用。小心点,‘宙斯’不喜欢被人窥视。”
握着那块冰冷的硬盘,我感觉自己仿佛握着一枚炸弹。里面的信息可能揭开那张巨网的核心构造,但也必然引来更强烈的反噬。
回到家,我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精致的礼品袋。里面没有卡片,只有一本包装精美的书:乔治·奥威尔的《一九八四》。扉页上,一句话被红色记号笔醒目地划出:
“所谓自由就是可以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。”
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。
这是一种警告,一种炫耀,还是一种暗示?我坐在书桌前,盯着那行红字,直到夜色深沉。
二加二等于四。一个简单的事实。但在一个扭曲的规则下,否认它可能成为必须的服从测试。
“私自不加班”是错误的。
“不买车不买房”是恶意的。
“不是你推倒的你为什么扶?”是合理的质疑。
当无数个这样的“规则”被建立起来,当说“二加二等于四”都需要勇气时,我们生存的,还是一个正常的世界吗?
我打开电脑,插入硬盘。数据读取的进度条缓慢移动,发出微弱的光。
我知道,我已经触动了网的中心。蜘蛛,或许已经出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