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缓缓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看向我,没有惊讶,也没有辩解,只是淡淡地说:“嗯,我死了。”
他说得如此自然,就像在说“我吃饭了”一样平常。我一时语塞,准备好的所有问话技巧都卡在了喉咙里。
“您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2022年冬天,脑梗。死了。”他语气平铺直叙,“但没死透,或者说,没死对。”
“没死对?”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。
“时辰不对,方式也不对。”他喃喃道,目光似乎穿透了我,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,“地府的名册上,勾错了名字,又或者,漏了我。我卡住了,上不去,下不来。像个……孤魂野鬼。但比那更糟。”
“那……这些违章,闯红灯,是怎么回事?”我鼓起勇气,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。
李贵泉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,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奈。“规矩……坏了,就要受罚,对吧?阳间有阳间的规矩,阴间有阴间的律条。我犯了阴间最大的‘违章’。”
“什么违章?”
“错误死亡。”他吐出四个字,让我不寒而栗,“该死的时辰没死,不该死的时候却断了气。扰乱了轮回的秩序。这是大过。阎王爷那儿,不认我这笔糊涂账。”
他顿了顿,干涩的喉咙滚动了一下:“要想重新进入轮回,必须赎清这项‘违章’的罪过。阴司给了我一个……‘补过’的机会。就像你们交警扣分,分扣完了,要重新学习、考试一样。”
“怎么补过?”我追问道,感觉自己正在触及一个无法想象的隐秘世界的规则。
“在阳间,重复触犯一种最显眼、最容易被规则捕捉到的‘过错’。”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边的违章记录打印单上,“闯红灯。红绿灯,是阳间规则最鲜明的标志之一。每一次闯红灯,都是一次对规则的挑衅和违背,都会被记录在案。这些记录,会通过某种方式,转化为阴司的‘罚单’。”
我惊呆了:“所以,你闯红灯,不是为了快,而是为了……被拍下来?为了积累这些罚单?”
“对。”李贵泉点了点头,“我必须积攒够足够的‘违章点数’,才能抵消我‘错误死亡’的那次大过。当分数……也就是你看到的819分,扣满一个特定的数额时,我才能获得‘重新投胎’的资格。我必须在特定的时辰,特定的地点,完成最后一次闯红灯,才能……才能真正‘过去’。”
我彻底明白了。他口中的“着急投胎”,是真的。他这两年来,风雨无阻地开着这辆破桑塔纳,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,一次次冲向红灯,不是在玩命,而是在完成一场残酷的、由阴司制定的“罚分”任务!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能够“合规”地死去,合法地投胎!
这荒谬绝伦的真相,让我浑身冰冷。我处理的不是普通的交通违法,而是一个游荡人间的亡魂,试图通过违反人间交通规则的方式,来满足阴间的投胎条件!
“那……819分,够了吗?”我声音干涩地问。
李贵泉浑浊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,混合着期盼和更深的不安。“本来……应该是够了。按照最初的‘判决’,扣满810分,就足够了。最后一条,应该在昨天完成。但是……”
他抬起头,直勾勾地看着我,眼神变得诡异起来:“但是你拦停了我。你中断了这个过程。”
“在最终‘结算’前,流程被强行中止……这本身,又是一次严重的‘违章’。”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,“阳间警察干预阴司事务……规则,被打乱了!完了……全完了!这一次,我不知道要再加罚多少分了!我可能……永远都投不了胎了!”
他的眼神瞬间充满了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毒,死死地盯住了我。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。我意识到,我无意中的一个常规执法行为,可能已经将自己卷入了一场无法理解的、跨越阴阳的恐怖麻烦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