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老师的眼神,像一根淬了冰的针,扎在我心底最虚弱的角落。之后几天,我过得浑浑噩噩,每一次警笛声由远及近,都能让我惊出一身冷汗。我甚至开始盘算着,是不是该找个由头,把锅里的“料”给停了。
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,就被一种更强大的恐惧压了下去。
停不掉了。
不仅仅是因为害怕生意打回原形,更是因为,我发现那口锅,或者说,是锅里的东西,它……有了自己的意志。
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。
首先是我的梦。它们不再是模糊的恐怖意象,而是变得清晰、具体,且重复。每晚,我都会梦见自己站在那口巨大的卤锅前,锅里翻滚着粘稠、酱色的浓汤。汤里沉浮的不再是罂粟壳,而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——老王、李奶奶、那些年轻的食客,他们的面孔在沸腾的汤汁中膨胀、收缩,嘴巴无声地开合,眼睛空洞地望着我,带着一种极致的渴求。然后,我会不由自主地拿起长柄勺,舀起一勺汤,那汤在勺子里,会突然变成粘稠的、暗红色的血液,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和那股诡异的甜香。
我会在凌晨惊醒,浑身冷汗,心脏狂跳,而那股甜腻的卤香,仿佛已经浸透了我的皮肤和骨髓,挥之不去。
其次,是食客们的变化越来越明显,也越来越……统一。
他们不再仅仅是眼神狂热。他们开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相似性。脸色普遍变得蜡黄,眼窝深陷,瞳孔在闻到卤味香气时会不自然地放大。他们的话变少了,交流只剩下最简单的“要这个”、“多少钱”,拿到食物后,往往迫不及待,当场就狼吞虎咽起来,发出满足又像是痛苦的呜咽声。
老王几乎住在了我的店里。他辞掉了五金店的工作,每天一大早就来排队,成为我的第一个顾客。他瘦得脱了形,眼袋乌黑发紫,像被人揍了两拳。他吃卤味的样子不再是为了品味,而是一种机械的、填充式的动作,仿佛肚子里有个无底洞。有一次,他吃着吃着,突然抬起头,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,喃喃道:“陈老板,不够……还是饿啊……”
李奶奶不再给孙子买卤味了,她只买给自己吃。我见过她那个上小学的孙子,瘦瘦小小的孩子,站在店门口,看着奶奶像护食的野兽一样啃着鸡腿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陌生。
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,我发现自己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。我对那锅卤汁的依赖,已经超出了“提味”和“招揽生意”的范畴。每天开门前,我必须先喝上一碗滚烫的卤汤,否则就会开始流鼻涕,打哈欠,浑身骨头里像有蚂蚁在爬,焦躁易怒,无法思考。而一旦喝下那碗汤,所有不适瞬间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假的、膨胀的活力,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、对下一次“补充”的渴望。
我成了我自己产品的奴隶。
恐怖感与日俱增,但我像上了瘾的赌徒,已经无法离开这张赌桌。我只能不断地往锅里添加正常的香料和食材,试图稀释那种罪恶,也试图安抚我内心越来越响的警报。但毫无用处。那锅卤汁的味道,反而在这种“正常”的添加下,变得越发浓郁和诡异,那股甜媚的异香,几乎成了实质,缠绕着店铺,也缠绕着每一个靠近它的人。
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雨夜。
那天下着瓢泼大雨,街上几乎没人。我打算提前关门,清理卤锅。当我拿起大勺,准备舀出部分老汤进行过滤时,勺子碰到了锅底一个硬物。不是常见的香料包或者骨头。
我有些疑惑,用漏勺小心地去捞。入手沉重。我费力地将它捞起,拿到水龙头下冲洗。
当粘稠的酱色汤汁被冲掉,露出那东西的本来面目时,我尖叫一声,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它甩了出去。
那是一个……婴儿的头骨。
很小,已经被卤煮得发黑、酥烂,但五官的轮廓依稀可辨,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我。
我瘫坐在地上,浑身冰冷,胃里翻江倒海。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,攥紧了我的心脏。
这不可能!我绝对没有往锅里放过这种东西!是谁?是谁放进去的?!
我疯了一样把整锅卤汁都舀了出来,过滤,检查。除了那个小小的头骨,我没有再找到其他可怕的东西。但这个过程本身,就足以让我精神崩溃。那锅深色的、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汤汁,在我眼里已经变成了尸水炼狱。
我坐在冰冷的地上,看着重新倒回锅里的卤汁,它还在灶火余温下微微冒着气泡,那香气依旧勾魂摄魄。但此刻,这香气只让我作呕。
就在这时,我仿佛产生了一种幻觉。
我好像……听到了声音。
不是耳朵听到的,是直接响在脑子里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