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7章 第192天 招弟(2)(1 / 2)

娘那个冰冷的笑容,像一枚生锈的钉子,钉进了我三岁的记忆里,再也拔不出来。

从那以后,我变得很怕娘。不是怕她打我骂我——她很少那样做——而是怕她看我。她的眼神总像是在我身上寻找着什么,或者是在……计算着什么。那种感觉,就像王屠户看着栏里待宰的猪羊,掂量着从哪里下刀。

家里的气氛更沉了。阿奶开始频繁地往山里跑,有时会带回来一些用草叶包着的、根茎扭曲的奇怪东西,或者一包用黄纸符包着的香灰。她会在灶膛前,或者娘的床头,偷偷烧掉一些,嘴里念念有词,那烟雾带着一股辛辣又沉闷的气味,熏得人头晕。

有一次,我半夜被尿憋醒,迷迷糊糊爬起来。经过阿奶虚掩的房门时,听到里面压低的说话声。是阿奶和……王婆子。

“……法子是有的,就看你们狠不狠得下这个心……”王婆子那沙哑的声音像砂纸在摩擦。

“只要能换来男丁,有什么不能的!”阿奶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狂热,“老陈家不能绝后!”

“需要引子……至亲姐妹的……最好是‘招’字辈的,名里带‘招’,才有‘换’的效力……”王婆子的声音更低了,像毒蛇在吐信。

我站在门外,穿着单薄的小衣,觉得从脚底板一路凉到了头顶。“招”字辈……至亲姐妹……那不就是我和姐姐吗?她们要拿我们“换”什么?换一个弟弟?

我不敢再听,蹑手蹑脚地跑回我和姐姐睡的那张小床,钻进被子里,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树叶。姐姐被我吵醒了,迷迷糊糊地问我:“招弟,你怎么了?冷吗?”

我紧紧抱住姐姐,把脸埋在她瘦弱的怀里,不敢说话。姐姐身上有股淡淡的、好闻的皂角味,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温暖和安全。

第二天,我发现阿奶看我的眼神也变了。不再是纯粹的厌恶,而是多了几分审视,几分……难以言说的算计。她偶尔会摸摸我的头,那手干枯冰凉,像树皮刮过,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。她还会问我:“招弟,喜不喜欢弟弟啊?”

我怯生生地点头。阿奶就扯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笑:“好,好,招弟是个懂事的。”

娘变得更加沉默寡言,她肚子越来越大,行动也越来越不便,但阿奶指派给她的活计却一点没少。她常常累得脸色煞白,额头冒虚汗。有一次,她蹲着洗衣服,站起来时晃了一下,差点摔倒,是我下意识地冲过去想扶住她。

娘稳住身子,低头看到是我,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。她伸出手,似乎想像以前那样摸摸我的脸,但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,然后缓缓收了回去,只低声说了一句:“去玩吧。”

她指尖残留的冰冷,比打我更让我难受。

真正的恐惧,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降临。

闷雷在墨绿色的山峦间滚来滚去,闪电像巨人的鞭子,一次次抽亮漆黑的夜空,瞬间将屋里照得惨白,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。狂风卷着雨水,拼命拍打着木窗,发出“哐哐”的声响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想闯进来。

我们一家人都坐在堂屋里,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压抑。阿爹闷头抽着水烟筒,咕噜咕噜的声音在雷声间隙里显得格外清晰。阿奶坐在上首,手里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佛珠,嘴唇无声地翕动。娘坐在角落的阴影里,低着头,双手紧紧护着肚子。

姐姐挨着我,我们挤在一条长凳上,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。

突然,“啪”一声脆响,屋顶一片瓦被风掀落,摔在院子里,碎裂声格外刺耳。几乎同时,一道极其刺眼的闪电划过,紧接着是一个几乎要在头顶炸开的巨雷!

“轰隆——!”

屋子里那盏昏暗的电灯猛地闪烁了几下,彻底熄灭了。黑暗像浓稠的墨汁,瞬间吞噬了一切。

姐姐吓得尖叫一声,紧紧抱住了我。

黑暗中,我听到阿奶猛地站起身,声音尖利得盖过了风雨:“时辰到了!就是现在!”

“娘……”是娘颤抖的声音,带着哭腔。

“闭嘴!为了陈家,必须这么做!”阿奶的声音不容置疑,“老大,按住盼弟!”

我还没反应过来,就听到姐姐一声短促的惊叫,然后是被捂住嘴的“呜呜”声。是阿爹!阿爹在黑暗中按住了姐姐!

“招弟!招弟过来!”阿奶的声音在黑暗中精准地指向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