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司进入了漫长的拉锯战。正如李律师所料,视觉中国提出了各种程序性申请,要求延期,要求补充证据,要求进行一系列繁琐的鉴定。时间一天天过去,我的精力、财力和希望都在被一点点消耗。
我变得有些神经质,频繁地查看邮件,接电话时会心头一紧,害怕又是法院或者对方律师的通知。摄影工作几乎陷入停滞,我没有心情拿起相机,灵感仿佛也枯竭了。那片曾经让我心驰神往的星空,如今成了梦魇的来源。
有一天,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。对方自称是一家媒体的记者,想了解我和视觉中国官司的“内幕”。起初我有些警惕,但对方言辞恳切,表示关注知识产权滥用的问题,希望能从我的角度报道,引发社会思考。
绝望之中,我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。我把我的经历,我的委屈,我所掌握的证据,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那位记者。我甚至把原始文件和视觉中国图库的截图对比图发给了他。
几天后,一篇报道果然出现在了网络上。标题很惊悚:《摄影师反成侵权者?视觉中国再陷“版权门”风波》。然而,通篇读下来,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。文章虽然引用了我的部分说法,但更多地是“平衡报道”,大量引用了视觉中国官方“严格审查”、“尊重版权”的套话,并且暗示“事件真相仍有待法院最终判决”,甚至末尾还提到了“近年来个别创作者利用版权纠纷进行炒作的现象”。
这篇“和稀泥”的报道,不仅没能帮我,反而引来了一些不明真相的网友的嘲讽。“又想白嫖别人的图吧?”“现在的人,为了红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。”“视觉中国这么大公司,会冤枉你一个小摄影师?”
我看着那些恶意的评论,手指冰冷。我意识到,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,真相本身是脆弱的,它很容易被更有话语权的一方塑造、扭曲。视觉中国拥有的,不仅仅是强大的法务,还有无形的话语权和公关能力。
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全方位的围剿压垮时,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。
一个深夜,我收到了一封加密邮件。发件人匿名。好奇心驱使下,我按照提示打开了里面的链接。里面是一个压缩文件,解压后,是大量的聊天记录截图、邮件往来和内部文件。
我屏住呼吸,一页页翻看。越看,心越惊,也越凉。
这些文件,清晰地揭示了视觉中国内部一个被称为“收割计划”的操作流程。他们有一个团队,专门利用爬虫技术在网络上搜寻高质量的图片,特别是那些个人摄影师发布在博客、论坛等非商业平台上的作品。然后,他们会通过技术手段抹去原水印,伪造ExIF信息,并虚构一个或多个“授权摄影师”的身份,将这些图片纳入自己的图库。一旦发现原作者本人使用了这些图片,他们便会启动“维权”程序,利用法律诉讼和高额索赔,逼迫创作者就范。很多个人创作者不堪其扰,最终选择支付几千到数万不等的“和解金”,而这,成了他们一项隐秘而可观的收入来源。
文件里,甚至有我那组《银河下的村庄》的“入库记录”和“维权启动审批单”。上面冷冰冰地标注着:“目标:个人摄影师,无背景,预估维权成本低,成功率高,预期收益:8万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