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12月1日,星期一,农历十月十二
宜:嫁娶、纳采、订盟、祭祀、开光
忌:破土、动土、安门、作灶、开市
头痛得像是有个施工队在里面砸承重墙,一锤接着一锤,震得我眼眶都在跟着跳。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砂纸,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的摩擦感。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,关节像是生了锈,动一下就能听见“嘎吱”的幻听。
流感。
这该死的,席卷了整个城市的流感。
早上挣扎着爬起来看了一眼手机推送,冷冰冰的数字触目惊心:本市已有接近百分之四十的人口感染。新闻里用词谨慎,称之为“冬季高致病性呼吸道综合征”,但所有人都只叫它“那个病”。地铁里,办公室里,甚至我此刻躺着的这间出租屋的空气里,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恐慌,以及浓重的消毒水和退烧贴混合的、令人作呕的气味。
我,陈默,二十八岁,一名资深牛马,在这座城市庞大的齿轮系统里,一颗微不足道但必须时刻运转的螺丝钉。请假?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我掐灭了。全勤奖五百块,请一天事假扣两百,病假?呵,那需要正规医院开具的、排队能排到明天早上的诊断证明,而且只按基本工资比例扣,算下来比事假还亏。更何况,这个月季末考核,主管那双眼睛正盯着我们这些“老油条”,就等着抓个典型杀鸡儆猴。
请假扣钱和硬扛着,我“明智”地选择了后者。毕竟,扛一扛,说不定就过去了呢?穷人,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。
就在我扶着昏沉的脑袋,准备像往常一样灌下一杯凉白开然后冲向地铁站时,手机响了。是同事小李,他的声音隔着听筒都透着一股虚弱的急促。
“默哥!你中招没?”
“嗯……有点苗头。”我哑着嗓子回。
“别硬撑了!去买‘二百’!真的,特效药!我昨天下午烧到三十九度五,吃了一粒,今天就能来上班了!就是贵了点,二百一粒,不打折,不医保。”
二百。这个数字像根针,精准地扎在我敏感的神经上。
“二百?抢钱啊?”我下意识地惊呼,喉咙一阵撕裂般的疼。
“哥,命重要还是钱重要?你算算,请假扣的钱,加上去医院排队挂号开药耽误的功夫,还不止这个数呢!这药立竿见影,吃了就能干活,资本家看了都落泪!”
挂了电话,我陷入了挣扎。二百块,够我吃三四天外卖,够我给家里的猫买一袋不错的猫粮,够我挤半个月地铁的费用。心疼,肉疼。
可是,脑袋里那支施工队还在不知疲倦地作业,全身的酸痛也在提醒我,硬扛下去,可能真的会倒在半路。到时候,损失的就不止是二百了。
在请假扣钱和买药花钱之间,我这头资深牛马,经过一番精准的、充满屈辱的成本核算后,悲哀地发现,后者似乎是更“经济”的选择。至少,它能让我立刻、马上,像个没事人一样去工作。
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,我点开了那个在这几天悄然流行起来的、界面简陋的购药APP。黑色的背景,血红色的十字标志,名字直接得令人发指——“速效达”。首页最显眼的位置,就是那款没有任何商品名,只标注着“流感特效缓解剂”的药,配图是一粒纯白色的、没有任何标记的胶囊。价格:200.00元。一分不多,一分不少。
没有说明书,没有成分介绍,没有生产厂家,只有一行小字标注:本品为特殊时期应急物资,服用后请密切观察,如有极度不适,请立即停止并咨询……后面没了,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。
管他呢。二百一篇,童叟无欺。我自嘲地笑了笑,手指颤抖着,点击了购买。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,我感觉心脏也跟着抽搐了一下。二百块,没了。
药送来得异常快,几乎是在我下单后的十分钟内,门铃就响了。透过猫眼,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人,像是个从生化危机片场跑出来的临时演员,连脸都藏在厚厚的护目镜和口罩后面。他沉默地将一个密封的、同样是黑色的小塑料袋递给我,然后转身就走,没有一句交流,脚步快得像是怕被我身上的病毒追上。
关上门,我拆开袋子。里面只有一个透明的迷你密封袋,装着一粒胶囊。和APP上的图片一模一样,纯白,光滑,没有任何标识,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小石子,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。
此刻,这粒价值二百块的白色胶囊,就静静地躺在我汗湿的掌心。它看起来如此普通,却又如此沉重。
吃,还是不吃?
脑袋里的施工队开始了新一轮的疯狂拆迁,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让我把肺咳出来。我看了看时间,再不出门,这个月的全勤奖就真的危险了。
妈的,死就死吧!
我心一横,倒了杯水,一仰头,将那颗白色的胶囊吞了下去。它滑过喉咙,带着一种异常的冰凉感,像一条小蛇,钻进了我的胃里。
起初,什么感觉都没有。我甚至有点后悔,这二百块怕不是打了水漂?
但就在我穿上外套,准备换鞋出门的时候,一股奇异的感觉开始从腹部升起。那不是温暖,也不是清凉,而是一种……抽离感。仿佛我整个人正从一个沉重的、锈蚀的躯壳里被慢慢剥离出来。
头不痛了。喉咙的肿痛消失了。全身的酸软无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。
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……轻盈。
我站直身体,活动了一下筋骨,关节灵活得像是刚上过润滑油。思维变得异常清晰,甚至比我没生病时还要敏锐。世界在我眼中仿佛被擦亮了一层,色彩鲜明,细节清晰。
神药!这他妈真的是神药!
狂喜瞬间淹没了那一点点不安。二百块,买来了健康,买来了能继续当牛马的资格,太值了!我几乎是哼着歌冲出了家门,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。
早高峰的地铁依旧是人山人海,浑浊的空气里混合着汗味、早餐味和消毒水味。但今天,我置身其中,却感觉不到往日的窒息和烦躁。我的身体状态好得出奇,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隔着好几排座位外,有人在小声抱怨头晕。
公司里,景象更是触目惊心。原本能容纳近百人的开放式办公区,空置了接近一半。还在岗的人,大部分也都面色潮红,眼神涣散,不时爆发出压抑的咳嗽声。键盘声比往日稀疏了不少,间或夹杂着抽纸巾和擤鼻涕的声音。
而我,陈默,一个半小时前还濒临崩溃的病人,此刻却精神焕发,思路清晰,处理工作的效率甚至比平时还高。我能感觉到周围同事投来的、混杂着惊讶和一丝羡慕的眼神。
“默哥,你……你没中招?”隔壁工位的王姐,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,瓮声瓮气地问。
我得意地笑了笑,压低声音,像是分享什么了不起的秘密:“中了,刚吃了‘二百’。”
王姐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光亮,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:“就是小李说的那个?真的这么灵?”
“灵!立竿见影!”我用力点头,感觉自己像个成功的产品推销员。
整个上午,我都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。工作处理得飞快,甚至还主动帮主管整理了一份他急需的报告。主管难得地对我露出了赞许的目光,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陈默,不错,关键时刻顶得上!好好干!”
这种被肯定的感觉,已经很久没有过了。我飘飘然起来,几乎要感谢这场流感,感谢那粒“二百”带来的神奇效果。
然而,这种美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一整天。
下午两点左右,正当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修改方案时,一阵极其细微的、冰冷的违和感,像一条滑腻的泥鳅,突然从我的脊椎尾部窜了上去。
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
那感觉稍纵即逝,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。我晃了晃脑袋,继续工作。
但很快,更奇怪的感觉出现了。
我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。比如,当我视线聚焦在屏幕中央时,眼角瞥见左手边的笔筒里,那支红色的记号笔,它的影子似乎在不自然地蠕动,像是一条细小的、红色的触手,缓缓探出,又迅速缩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