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5章 第208天 托梦(1)(1 / 2)

2025年12月4日, 农历十月十五, 宜:订盟、纳采、祭祀、祈福、修造, 忌:嫁娶、移徙、出火、开市、入宅。

凌晨两点,殡仪馆的防腐整容室只剩下器械运转的低鸣和我自己的呼吸声。

我叫潇潇,三十二岁,在这家殡仪馆做了八年入殓师。经我手处理的死者,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从车祸现场的支离破碎,到溺亡者的浮肿变形,再到自然死亡的平静安详,什么样的场面我都见过。同事们说我“心理素质过硬”,其实不是过硬,只是习惯了——习惯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也像这间屋子里的不锈钢器械,冷冰冰的,精准地执行程序。

今晚是我在这家殡仪馆的最后一个夜班。

明天一早,我就要搬家去另一个城市,开始新的生活。新工作已经找好了,还是这一行,但据说那家殡仪馆设施更先进,工作量也小一些。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,谁都想过得轻松点。

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,我小口啜着,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,勉强驱散了些许困意。面前的操作台上躺着的,是今晚最后一个“客户”。

档案上写着:王德发,七十八岁,心肌梗塞。家属要求简单清洁、穿衣、化妆,明天一早火化。典型的“急单”——从医院太平间直接送过来,家属甚至等不及白天的正常工作时间。

我掀开白布,仔细端详老人的面容。

他看起来很安详,就像睡着了。皱纹在松弛的皮肤上刻下岁月的沟壑,嘴角微微下垂,似乎临终前还带着某种未说出口的话。双手交叠在胸前,指甲修剪得很整齐,看得出生前是个讲究人。

按程序,我该先检查确认死亡。手指轻轻按在他的颈动脉处——没有搏动。手腕处——同样冰冷寂静。翻开眼皮,瞳孔已经扩散。一切迹象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结论:这个人已经死了。

但不知为什么,在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,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。

不是温度的问题——死者的皮肤总是冷的。也不是质地的问题——老年人皮肤特有的松弛和干燥。我说不清那是什么,就像...就像某种微弱的电流,若有若无地传导过来,转瞬即逝。

我摇摇头,把这归咎于疲劳和最后一夜工作的情绪波动。

“王老先生,咱们开始吧。”我轻声说,像往常一样对着死者说话。这不是什么迷信,只是一种职业习惯,让自己和“客户”都进入状态。

打开工具箱,取出消毒液、棉球、梳子、刮胡刀、粉底霜。先从清洁开始。

用温水浸湿的毛巾轻轻擦拭老人的脸,然后是脖子、手臂。毛巾滑过皮肤时,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。不是温度变化,而是...某种极轻微的弹性?不,一定是错觉。死者的皮肤会逐渐僵硬,但死亡时间不长的,通常还保留一定的柔软度。

我继续工作,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动作。剃须,修剪鼻毛,梳理稀疏的白发。老人脸上的老年斑很明显,需要多上一些粉底遮盖。

就在这时,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。

我抬头看看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。老旧的殡仪馆,电路时常不稳,尤其是在深夜用电高峰过后。没什么奇怪的。

低头继续工作,我拿起粉扑,准备为老人上粉底。

灯光又闪了一下,这次时间更长,整间屋子明暗交替了三次。

与此同时,操作台上的老人——他的右手食指,似乎动了一下。

我停下动作,屏住呼吸,眼睛死死盯住那只手。

一分钟过去了,那只手没有任何动静。

“潇潇,你太累了。”我对自己说,“最后一个夜班,神经都绷紧了。”

决定加快进度。迅速完成面部化妆,然后准备为老人穿上家属提供的寿衣——一套深蓝色的中山装,熨烫得很平整。

扶起老人的上半身时,我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。那一瞬间,我感觉到了。

不是错觉。

在他的胸腔深处,极其微弱地,似乎有什么在跳动。

一下。停顿。又一下。

我的心跳猛地加速,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。我保持姿势不动,手臂更紧地贴着他的后背,集中全部注意力去感受。

一分钟,两分钟。

什么都没有。只有我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,和空调系统单调的嗡嗡声。

我慢慢将老人放回操作台,双手微微发抖。从业八年,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。

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。不可能的。医院已经出具了死亡证明,家属已经签字,遗体已经送到了殡仪馆。如果人还没死,这中间任何一个环节都会发现问题。更何况,我刚刚检查过所有生命体征——没有呼吸,没有脉搏,瞳孔扩散。这绝对是一具遗体。

“最后一夜综合征。”我得出结论,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恢复专业状态。

为老人穿上寿衣是个技术活,尤其是对已经有一定僵硬度的遗体。我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,先穿左边,再穿右边。扣上扣子,整理衣领。最后是鞋子——一双老式黑布鞋,鞋底干干净净,像是新买的。

全部完成后,我后退一步,审视自己的作品。

老人现在看起来安详而整洁,就像一位沉睡中的老知识分子。脸上淡淡的妆容掩盖了死者的灰败,让他看起来甚至有一丝红润。家属明天见到时,应该会满意。

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四十分。再有二十分钟,接班的同事就会来,我的最后一夜工作就正式结束了。

我拉过另一张凳子坐下,拿出手机,想看看时间,却发现自己手指仍在微微颤抖。不对劲,这不对劲。我不是新手,不应该因为一个普通的自然死亡案例就如此心神不宁。

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操作台上的老人。

就在那一刻,我看见他的眼皮,极其轻微地,颤动了一下。

“啪嗒”一声,手机从我手中滑落,摔在瓷砖地上,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细纹。

我猛地站起身,心脏狂跳不止。走近操作台,俯身仔细观察老人的脸。

没有动静。眼睛紧闭,嘴唇微张,一切如常。

是我看错了吗?还是灯光闪烁造成的错觉?

我伸出手,想再次检查他的脉搏,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。如果真的感觉到什么怎么办?如果真的...他还活着呢?

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冷。如果我把一个活人当作死人处理了,为他清洁、化妆、穿衣...这是何等可怕的职业失误!不,比失误更糟,这是...谋杀?

不,不可能。一定是我太累了,产生了幻觉。八年,上千具遗体,我从没出过错,怎么可能在最后一夜...

灯光又闪烁起来,这次不只是闪烁,而是彻底熄灭了。

整间屋子陷入完全的黑暗。

我僵在原地,一动不敢动。眼睛还没适应黑暗,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声音。防腐整容室没有窗户,一旦断电,就是绝对的黑暗。

“有人吗?”我喊了一声,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微弱而颤抖。

没有回应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风声,也许是通风系统还在运转。

在黑暗中,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。我闻到了消毒水、化妆品和一种若有若无的...老年人体味混合的气味。听到了自己衣服摩擦的窸窣声。还有...另一种声音?

很轻,几乎听不见。像是...呼吸声?

不是我自己的呼吸。我的呼吸急促而浅,而这个声音...缓慢,悠长,间隔很久才出现一次。

声音来自操作台方向。

我的腿发软,几乎站不住。手在旁边的工具台上摸索,终于找到了手电筒。按下开关,一束刺眼的光束划破黑暗,直直照向操作台。

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,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。

我慢慢走近,手电光在他脸上移动。眼睛、鼻子、嘴巴...没有变化。手电光照向他的胸部,我死死盯住,看是否有起伏。

一分钟,两分钟...

就在我准备松一口气时,我看见了。

在他中山装的第一颗纽扣下方,布料极其轻微地,隆起又平复。

一次。漫长的停顿。又一次。
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职业训练和理性认知在此时彻底崩溃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是该立刻叫救护车,还是通知值班同事,或者...逃跑?

最终,我还是颤抖着手,再次探向他的颈动脉。

指尖触碰到冰冷皮肤的那一刻,我感受到了。

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,但确实存在——一下,停顿,又一下,缓慢而不规则的搏动。

他还活着。

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击中我的太阳穴。我还穿着工作服,戴着橡胶手套,而在我面前的不是遗体,而是一个垂死的老人。我为他做了清洁、剃须、化妆、穿衣...所有为死者准备的程序。

“对不起...对不起...”我语无伦次地后退,撞到了身后的器械推车,金属器具哗啦一声散落一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