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透,薄雾如纱,将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静谧之中。
文烨躺在溪边的青石上,冰凉的溪水漫过他的指尖,带来丝丝缕缕的清醒。这是他来到这个无名村落的第四十九天。
体内那足以撕裂星河的格物网络依旧沉寂如死水,洛书符文在识海中缓缓流转,却不再急切地寻找回归之路。奇点空间仿佛成了前世的记忆,连李菲儿的面容都在晨雾中变得朦胧不清。
溪水清澈见底,几尾银白的游鱼在卵石间自在穿梭。他下意识地想要运转神识,解析水流的轨迹,计算鱼儿游动的最优路径——这是格物网络赋予他的本能,将万物化为数据的本能。但下一刻,他放弃了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,看着鱼儿自由地摆尾,水草柔顺地摇曳,水面上漂浮的落叶打着旋儿,慢悠悠地顺流而下。
这一刻,他忽然意识到——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了。
曾几何时,他眼中的世界是由数据构成的。山川是坐标,河流是流量,森林是生物质能的集合,连璀璨的星空都是可以精确计算的轨道。他编织庞大的格物网络,驾驭星舰在宇宙间曲速巡航,以为凭借代码和算法就能触摸到世界的本质。他执着地追寻李菲儿的踪迹,穿越一个又一个星域,将每一次心跳都化作计算的动力。可当所有的外力在那一场惊天爆炸中散去,当他坠落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谷,他才恍然发现,自己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脚下这片最质朴的土地。
阳光渐渐炽烈,穿透竹林茂密的枝叶,在潺潺的溪面上洒下细碎的金芒,光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,像是一场无声的舞蹈。他出神地望着,思绪飘回了遥远的童年。在老家那个同样宁静的小镇后院,也有这样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。母亲总是在竹影摇曳的光斑里,就着一张小竹凳,为他缝补玩耍时刮破的衣裳。银针穿梭,带着棉线的细绳,留下细密而整齐的针脚,就像她眼角不知何时悄然爬上的、承载着岁月与关爱的皱纹。那时的他,总嫌天地太小,一心想着要飞出那片竹林,去往更广阔、更神秘的星空,探寻宇宙的尽头。
后来,他真的做到了。他成了星际航行的顶尖先驱,用代码构建了一个又一个近乎真实的虚拟世界,格物网络甚至能模拟一个星系的生灭。可当他站在网络的核心,掌控着亿万条奔流不息的数据洪流,挥手间调动着毁灭与创生的力量时,他却再也闻不到记忆中竹叶被阳光晒暖后散发的清香,听不到母亲在炊烟升起时,那一声声温柔呼唤他回家吃饭的乡音。
我究竟在追寻什么?
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,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,荡开层层叠叠、难以平息的涟漪。
为了寻找李菲儿,他不惜穿越危险的星海,历经九死一生,将这视为生命中最重要、甚至是唯一的目标。可在这场漫长而执着的追寻过程中,他究竟错过了什么?父亲的鬓角是在哪一次他专注于深空探测时,悄然染上了白霜?母亲的眼疾,又是在他沉浸于哪个关键算法突破时,加重到视物模糊?而故乡后院那片承载了他整个童年的竹林,是否依然在每一个春日的午后,沙沙作响,等待着那个或许再也不会归来的少年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