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尖锐的哨声如同铁钉划破铁皮,将强子从混沌的睡梦中狠狠拽出。宿舍里一片兵荒马乱的声响,混杂着含糊的抱怨、脸盆的碰撞和急促的脚步声。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爬下床,用冰冷的自来水泼在脸上,才勉强驱散了浓重的睡意。
车间,再一次如同一个巨大的、喧嚣的胃,将他吞噬。
流水线已经启动,永不疲倦地流淌。强子坐到自己的工位上,拿起那把他昨天还觉得陌生的电批,今天却已感觉沉重。他知道,接下来的十一个小时,他将与它为伴。
他开始观察。
流水线像一条设定好程序的传送带,将他与周围的人以一种冰冷的方式联结起来。他的上游是一个剪线工,负责将过长的引线剪到规定长度;下游是一个焊锡工,负责将元件焊牢。他们之间,最近的距离不超过一米,却仿佛隔着无形的墙壁。
他试着对上游那个面色蜡黄、眼窝深陷的中年男人笑了笑,对方只是抬起眼皮,漠然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又低下头,手里的剪刀“咔嚓”、“咔嚓”,精准而机械,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。那眼神里空荡荡的,没有任何内容,只有日复一日的疲惫打磨出的麻木。
强子感到一种无形的隔膜。在这里,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,被流水线的噪音海洋包围着。
他的目光越过生产线,投向对面。那里是另一条线,工位与他平行。一个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小的女孩,正以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插着电子元件。她的手指纤细,动作却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狠劲与迅捷,仿佛慢一秒,身后就有鞭子抽上来。
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,女孩猛地抬起头。那是一张清秀却写满倦容的脸,眼神里充满了戒备,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——那是在高度紧张和竞争环境下,对任何外来窥探的本能反应。强子慌忙移开视线,脸上有些发烫,心里却是一沉。他明白了,在这里,效率就是一切,没有人有闲心去关注一个陌生人。
线长背着手,在两条生产线之间的过道上来回踱步,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工位,偶尔在某个人身后停留片刻,那无形的压力便让那个工位的动作瞬间又快了几分。
“看什么看!专心做事!”一声呵斥在身边炸响,是那个穿蓝色工衣的小组长。他正瞪着强子,“流水线不等人!你耽误一秒钟,后面全堵车!这个月的绩效还想不想要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