闺女愣在当场,半天憋出一句:“俺……俺还有兄弟姊妹吗?”有人接话:“你亲娘走后又嫁人了,听说生了儿子,早跟你没了来往。”她听完没哭,只是望着老槐树发呆,那模样像极了瑞玉奶奶平时坐着的样子——脊背挺得笔直,眼神却空落落的。
从那以后,闺女回娘家时总带着姑爷,可瑞玉奶奶依旧改不了骂人的脾气。见姑爷闷头干活不吭声,她便骂:“跟个闷葫芦似的,没点男人样!”见闺女帮姑爷说话,她又转向闺女:“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,才刚进婆家门就忘了娘!”村里妇人劝她:“孩子都成家了,姑爷老实,你就别总骂了。”她却把眼一瞪:“俺养了她几十年,还不能说两句了?”
可骂归骂,疼也是真疼。闺女回娘家时,她早早就把鸡蛋藏在碗底;姑爷冬天干活手冻裂了,她偷偷纳了厚鞋垫塞进姑爷鞋里。只是闺女婚后多年没怀上孩子,村里人议论纷纷,有的说怪姑爷身子弱,有的说闺女随了瑞玉奶奶的“毛病”。
直到那年冬天,闺女突然抱回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女娃,说是从邻村收养的。瑞玉奶奶看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,骂声先来了:“瞎胡闹!自己都养不活还拾个娃!”可转身就把自己屋里最厚的棉被抱出来,嘴里嘟囔着:“跟你小时候一个样,瘦得像只小猫。”
从那以后,巷口的槐树下多了个热闹景儿——瑞玉奶奶坐在小马扎上纳鞋底,身旁爬着个咿呀学语的女娃。她骂闺女“没脑子”,却手把手教她怎么给孩子喂米糊;骂姑爷“窝囊废”,却偷偷把卖废品的钱塞给姑爷,让他给孩子买块糖。有次我看见她抱着养孙女晒太阳,用没裹过的大脚轻轻晃着摇篮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,眼角的皱纹里全是软和劲儿。
如今老槐树还在,只是瑞玉奶奶的故事成了巷口的影子。有人说她命硬,有人说她心苦,可只有坐在树下纳鞋底的老太太自己知道,那些骂出口的“野杂种”,藏着多少没说透的委屈——是骂陈老头的风流,骂自己的身世,也骂这苦命的孩子,偏偏成了她这辈子甩不掉的牵挂。就像她年轻时穿的旗袍,再漂亮也裹不住生活的刺,可即便扎得浑身是伤,她还是把腰杆挺成了巷口最直的一道风景。而那个被收养的小孙女,摇摇晃晃地踩着她的“解放脚”学走路,倒成了老槐树下最鲜活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