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口的瑞玉奶奶
陈老头走后的第五年,瑞玉奶奶的腰杆终于弯了下去。起初只是咳嗽得厉害,后来连炕都下不了,痰盂就放在炕沿边,每回咳嗽都震得窗纸哗啦响。闺女辞了邻村的活计,搬回老屋伺候,姑爷想搭把手,总被闺女堵在门外:“屋里脏,你去劈柴吧。”
村里人都知道瑞玉奶奶年轻时的风光,也知道她那些扎人的骂声和没说透的秘密。可如今她躺在炕上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藏青大襟褂子套在身上晃荡,往日里能瞪圆的丹凤眼,此刻只眯成两道缝。闺女给她擦脸时,她突然抓住闺女的手,喉咙里呼噜作响,像是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掉了滴泪。
“娘,知道您心里苦。”闺女用帕子轻轻按去她眼角的泪,“都过去了。”
那些日子,闺女端屎端尿,夜里隔半个时辰就起来给她翻身子。有次姑爷偷偷溜进屋里,想帮着换尿垫,被闺女眼疾手快地推出门:“说了不用你!”关上门时,姑爷听见闺女在屋里低声说:“娘,别叫外人看见……”他站在院子里,望着糊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纸,叹了口气——他知道媳妇的心思,那些年村里传瑞玉奶奶“不是正常女人”的闲话,像针一样扎在媳妇心里,如今老太太病了,她怕那些腌臜话再被翻出来嚼。
瑞玉奶奶走的那天,天刚蒙蒙亮。闺女给她擦完身子,从箱底翻出早就备好的寿衣——不是寻常的黑棉布,而是件半旧的月白软缎旗袍,正是照片上她年轻时穿的那件,只是领口磨得有些发白了。
“娘,咱穿这个走。”闺女把旗袍抖开,轻轻往老太太身上套。寿衣该是宽大的,可这件旗袍偏偏合身,像是为她最后一程量身定做。闺女想起小时候,娘总把这件旗袍藏在箱底最深处,不许她碰,说“等以后走了再穿”。如今真到了这时候,旗袍上的珍珠盘扣在晨光里微微发亮,映着老太太平静的脸。
按村里的规矩,老人过世该请“老执”来帮忙穿寿衣,尤其是女眷,总要请几个婶子大娘搭手。可闺女没去叫人,她把屋门反锁上,一个人跪在炕前,给娘穿衣裳。她先套上白里子的衬衣,再小心地把旗袍穿上,扣好每一颗盘扣,最后将那双没裹过的大脚塞进黑布鞋里——这双脚曾踩着自行车穿过青石板路,曾在骂街时跺得地面发颤,如今终于安稳地并拢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