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学校里,孙岩的名字总出现在红榜最前面。算术本上的红勾密密麻麻,老师常捏着他的作业本说:“这孩子脑子灵,是块读书的料。”可放学路上,总有石子砸在他后背上,伴随着“大怪物”的叫喊。他攥着书包带一路小跑,书包里的铅笔盒哐当响,像他怦怦乱跳的心。
村里人路过他家门口,总要放慢脚步啐一口。二房的二婶纳鞋底时最爱扬着嗓子说:“前儿见他蹲在河边洗头,那头发留得比丫头片子还长,指不定心里想当婆娘呢!”李大叔蹲在磨坊门口抽烟,吐出来的烟圈都裹着刻薄:“我家小子说,看见他在茅房里站也不是蹲也不是,真是个异类!”这些话像蒲公英的绒毛,风一吹就落在孙岩身上,抖不掉,拂不去,慢慢在皮肤底下结了层痂。
父亲孙继文的脾气越来越坏,喝醉了就抄起扁担往墙上抡,土坯墙被砸出一个个浅坑。“谁再敢说俺娃的闲话!”他红着眼吼,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,“我就跟他拼了!”母亲总在这时扑过来抢扁担,围裙上沾着的灶灰蹭在父亲胳膊上,划出一道道灰白的印子,像给暴躁的火气降了点温。
直到那年春天,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踩着泥泞走进村子。他们的胶鞋陷在泥里,发出“咕叽咕叽”的声响,在寂静的村道上格外突兀。孙岩被领上那辆印着“新闻采访”的面包车时,手心全是汗,攥着衣角的手指泛白。
县医院的白墙晃得人眼晕。穿白大褂的医生们围着他转来转去,手里的听诊器、压舌板闪着冷光。有人拿着尺子量他的身高,有人用小手电照他的眼睛,还有人拿着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什么。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,扇叶转得像个模糊的圈,把十四年的混沌、委屈、恐慌都卷了进去,不知道这一次,能不能吹散那些压在心头的阴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