试管里的回声
灯桥的光晕又爬上窗沿时,小玉正对着镜子贴暖宝宝。促排针打了第十二天,小腹坠得像坠着袋湿沙,她掀起卫衣,肚皮上的针眼密密麻麻,像撒了把没长齐的星星。
“今天该去取卵了。”阿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他手里攥着个牛皮本,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——雌激素数值、卵泡大小、药剂量,一笔一画写得格外用力,纸页边缘都被指尖磨得起了毛边。
小玉转过身,素圈戒指在暖宝宝的胶面上蹭了蹭。直播间的玻璃罐里,排卵试纸已经堆到了罐口,最底下那张还是半年前的,红杠浅得几乎看不见。“要是还不成呢?”她声音发飘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阿哲走过来,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。他的指腹带着茧子,是常年搬货、拧包装绳磨出来的:“那就再试。”他顿了顿,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,“我把攒的钱取出来了,够这次的费用。”
小玉没接。她知道那笔钱是怎么来的——直播间里卖的护手霜、棉拖鞋、加绒卫衣,是那些带着“加油”弹幕的粉丝一点点买出来的。有个网名叫“晴晴”的姑娘,几乎每天都来买两双袜子,说“多攒点,早生贵子”;还有个匿名Id,总在深夜下单,备注里写“我也是这样过来的,别怕”。
取卵室的灯光白得刺眼。护士给她打麻药时,她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瓶看,液体一滴一滴往下坠,像她这些年没掉的眼泪。父母离婚时她还小,记不清太多事,只记得那天家里的碗摔了一地,妈妈抱着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,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。后来爸爸拖着行李箱走了,防盗门“砰”地撞上,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暗,从此饭桌上就少了一副碗筷;中学被堵在厕所时,她缩在墙角数瓷砖缝,数到第十九道时,有人踹开隔间门,书包被扔在尿池里;遇见阿哲那天,她在灯桥底下数过往的车灯,数到第五辆时,他蹲下来给她递创可贴,说“你的手流血了”。
“取了六个卵泡。”医生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,“养囊看看吧,别太担心。”
等待的那三天,小玉没开直播。她窝在沙发上织小袜子,针脚歪歪扭扭,线头绕得像团乱麻。阿哲就在旁边擦试管架,那是他从废品站淘来的,洗干净了摆在窗台,说“以后放宝宝的照片”。
实验室打电话来那天,小玉正在给卫衣缝口袋。电话里的声音很平淡:“对不起,胚胎没养成。”她手里的针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滚到茶几底下,像颗没人捡的眼泪。
阿哲回来时,看见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,像只受了惊的蚕。直播间的手机亮着,弹幕里有人在刷:“又折腾啥?本来就不是正经女人。”“浪费钱,不如趁早分了。”
他伸手想关手机,却被小玉按住了。她坐起来,眼睛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:“别关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点开直播键,镜头里的自己脸色发白,却努力扯出个笑,“跟大家说件事,第一次试管失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