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页上的泪与光
走廊的白炽灯总带着种不近人情的亮,把米白色瓷砖照得像块冷硬的镜子,连墙角踢脚线的划痕都无所遁形。小江站在诊室门口,指尖攥着那张对折两次的诊断报告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,却还是下意识地把肩膀挺得笔直——这个姿势她练了十七年,从小学被同学笑“长得像女生”开始,就习惯用绷紧的脊背掩饰心里的慌。
“爸,妈,我想好了。”她的声音比平时轻,像被走廊的穿堂风吹得发飘,却没有半点犹豫。这句话在心里盘桓了无数个夜晚,从第一次发现小便带血时的恐慌,到偷偷查资料时的茫然,再到医生说出“卵睾”“雌二醇升高”时的恍然,终于变成了一句清晰的告白。“这么多年……我总觉得自己像穿错了衣服,袖口太长,领口太宽,怎么扯都不合身。现在终于能换回来了。”
话音刚落,母亲的眼泪就砸了下来,“啪”地落在小江摊开的诊断报告上。那张薄薄的纸瞬间洇开一小片水痕,正好晕在“卵睾组织”那行字上,黑色的印刷体被泡得发虚,像母亲此刻摇摇欲坠的认知。她伸手想去碰小江的胳膊,指尖悬在半空又缩了回去,最后只是捂住嘴,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,混着走廊里护士推车的轱辘声,显得格外细碎。
父亲猛地背过身,双手攥成拳抵在裤缝边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。小江能看见他肩膀在微微发抖,像扛着什么沉重的东西。沉默在空气里漫延了很久,久到小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“咚咚”地撞着胸口。终于,父亲喉结滚动了好几次,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,过了半天才哑着嗓子开口:“换回来?那我们养了十七年的‘儿子’呢?”
他把“儿子”两个字咬得格外重,像是在确认这个称呼曾经的分量。“你小时候穿开裆裤满地跑,上小学我送你去球场,初中陪你修自行车……那些事,难道都是假的?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,带着种难以言说的委屈,“街坊邻居问起来,你让我们怎么说?说我们家儿子,突然变成女儿了?”
小江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,那是双父亲去年给她买的运动鞋,蓝色的鞋面已经有些磨损。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蹲在地上帮她系鞋带,说“男孩子要穿结实点的鞋”;想起母亲总把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,说“清爽,像个小伙子”。那些曾经让她不安的细节,此刻都变成了扎在心里的小刺,轻轻一碰就发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