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元王庭所在的哈拉和林城,此刻正被一层低气压笼罩。城墙下的积雪被马蹄踏成坚实的冰壳,守城的士兵裹紧了羊皮袄,却依旧挡不住从草原深处吹来的寒风,那风里带着隐约的硝烟味,像根无形的鞭子,抽得每个人心头发紧。
脱古思帖木儿站在王宫的望月台上,手里攥着块暖玉,玉的温润却焐不热他冰凉的指尖。台下,谋士哈剌章正跪在雪地里,声音抖得像片残叶:“陛下,肯特山粮草基地……没了。”
“没了?”脱古思帖木儿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,他低头看着哈剌章背上的箭伤——那是从肯特山逃回来时被流矢所伤,血渍透过绷带渗出来,在雪地上晕开一小团暗红,“也速迭儿呢?让他来见朕。”
哈剌章的头埋得更低了,几乎要贴到地面:“宗王他……他被俘了。”
“被俘?”脱古思帖木儿猛地将暖玉砸在地上,玉块“啪”地碎裂,碎片溅起的雪沫飞到哈剌章脸上。“三万骑兵!朕给了他三万骑兵!就为了守那点粮草,他能把自己也赔进去?”他的怒吼在空旷的宫墙上回荡,惊得栖息在檐角的寒鸦“呼啦啦”飞起来,在铅灰色的天空盘旋。
站在一旁的太尉蛮子哈出上前一步,甲胄上的冰碴簌簌掉落:“陛下息怒。肯特山失了,咱们还有克鲁伦河的粮仓,只要守住王庭,等开春草长,还能召集各部落再战。”他的声音沉稳,手里的狼牙棒重重顿在地上,冻土被砸出个浅坑。
脱古思帖木儿冷笑一声,转身看向城外连绵的营帐——那里原本驻扎着十万大军,如今却只剩下不到五万,且多半是老弱。东路的冯胜像把淬毒的匕首,切断了粮草线;中路的蓝玉正沿着图拉河推进,先锋已到王庭百里外;西路的徐达更是凶猛,踏破了杭爱山的防线,离哈拉和林只有三日路程。
“再战?”他指着城外稀疏的炊烟,“蛮子哈出,你看看那些营帐!三天前,他们还在为争夺最后一袋青稞打起来,现在连战马都杀了煮肉吃——拿什么战?”
蛮子哈出的脸涨得通红,却无言以对。他知道陛下说的是实话,军中的存粮只够支撑五日,昨天夜里,真珠太尉的部众甚至偷偷打开了西城门,想往瓦剌部逃,被他亲手斩了领头的百夫长,才勉强稳住局面。
“陛下,”哈剌章忽然抬起头,脸上沾着雪和血,“臣在肯特山看到,明军的火器厉害得紧,尤其是那种会爆炸的铁球,一炸就是一片……咱们的骑兵冲不近身。”
“火器?”脱古思帖木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“那就在他们靠近前,把王庭周围的草原烧了!”
蛮子哈出一惊:“陛下不可!烧了草原,咱们的战马也没草吃了!”
“没草吃,总比被明军的火器炸成碎片强!”脱古思帖木儿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,刀光映着他疯狂的眼神,“传朕的命令,让所有牧民赶着牛羊往南撤,把帐篷、草料、能烧的全烧了!朕要让蓝玉他们到了哈拉和林,连口热水都喝不上!”
蛮子哈出还想争辩,却被哈剌章拉住。谋士对着他摇了摇头,用口型说:“先稳住陛下。”
当天下午,哈拉和林城外燃起了熊熊大火。牧民们赶着瘦骨嶙峋的牛羊向南迁徙,留下的帐篷、干草堆、甚至是无法带走的毡房,都被付之一炬。火借风势,很快连成一片火海,浓烟遮天蔽日,连太阳都变成了暗红色。
蓝玉的中路军在图拉河畔扎营时,远远就看到了那片浓烟。他站在河岸边,望着水面倒映的火光,对副将曹震道:“脱古思帖木儿这是想焦土抗战?”
曹震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王庭的地形图:“他烧了草原,咱们的战马也得挨饿。不过……”他指着图上的克鲁伦河,“只要守住这条水源,他们撑不了多久。”
蓝玉点头,从怀里掏出冯胜派人送来的密信——信纸边缘被火燎过,显然是穿过火场时留下的痕迹。信上只有八个字:“王庭空虚,速攻东门。”
“冯胜倒是会捡便宜。”蓝玉笑了笑,将密信凑到火上点燃,看着纸灰被风吹散,“传令下去,让神机营连夜渡河,在东岸搭建浮桥,天亮前必须架好。”
曹震领命而去,蓝玉却望着火光出神。他想起三年前在捕鱼儿海,脱古思帖木儿也是这样,一把火烧了辎重营,带着残部逃进了密林。那时他年轻气盛,追了三天三夜,却让对方跑了,这次……绝不能再失手。
夜半时分,哈拉和林的东门忽然传来一阵骚动。守城门的士兵正缩在城楼里烤火,忽然听到城外传来“咚”的一声巨响——那是明军的回回炮,正将石弹砸在城门上。
“明军来了!”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士兵们慌忙拿起兵器,却发现弓弦早就冻得发硬,根本拉不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