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府的秋意浸透着彻骨的凉,奉天殿的梁柱在烛火下投出森然的影子。朱元璋已经三天没动过案上的膳食了,那碗燕窝粥结着层油皮,旁边的酱肉硬得像块石头。他就坐在龙椅上,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偶——那是马皇后生前给朱标做的小老虎,现在被他摩挲得绒毛都秃了。
“陛下,周德兴将军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。”胡惟庸的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,轻得几乎听不见,“他说南洋急报,俞通源快撑不住了,求陛下速发援兵。”
朱元璋没应声,手指在布偶的虎头上来回蹭。那布偶的眼睛是用黑琉璃做的,在烛火下闪着光,像极了朱标小时候看他批奏折时的眼神。那时老大才五岁,总缠着要学射箭,说长大了要“替爹爹守天下”。
“陛下!”蒋瓛从殿外闯进来,手里的密报被风掀起一角,“澳洲急报,朱棣殿下筑堡垒时被土着的毒箭射伤,现在高烧不退!医官说……说要是三天内没有特效药,怕是……”
朱元璋猛地抬起头,布偶从怀里滑落在地。他的眼睛布满血丝,像两团烧乏了的炭火:“特效药?应天府太医院的药材呢?让廖永忠带着快船送过去!告诉他,要是救不活朱棣,他也别回来了!”
蒋瓛刚要应声,就被朱元璋拽住了手腕。那力道大得像铁钳,掐得他骨头生疼:“九个了……”皇帝的声音带着哭腔,像个迷路的孩子,“老大、老二、老三、老五……现在连老四也要走?蒋瓛,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?要是不派他们去殖民地,是不是就……”
“陛下息怒!”蒋瓛扑通跪在地上,额头撞得金砖砰砰响,“诸王是为大明殉国,流芳百世!要是他们在天有灵,定会盼着陛下守住疆土,完成他们的遗志!”
朱元璋松开手,看着自己的掌心。那双手握过刀、提过笔、杀过无数人,现在却连个布偶都抱不住。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朱樉在演武场摔断了腿,哭着喊“爹爹我疼”;朱棡偷喝了他的酒,醉得抱着柱子喊“我是南洋王”;朱橚把药草种满了御花园,说“二哥的箭伤用这个敷最好”……
“传周德兴进来。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哑得像破锣。
周德兴踉跄着进殿时,甲胄上还沾着风尘。他刚从南洋赶回,靴底的泥点里混着海沙,膝盖上的淤青是一路跪着求见时磕的。“陛下!”他刚跪下就泣不成声,“马尼拉城被荷兰人围了三层,俞通源将军说,城里的火药只够撑五天!朱棡殿下的灵柩还停在堡垒里,荷兰人放话,要是再不投降,就把灵柩……”
“放他娘的屁!”朱元璋抓起案上的玉圭就砸了过去,玉圭在周德兴脚边碎成了齑粉,“告诉俞通源,让他把朱棡的灵柩抬到城楼上去!告诉荷兰人,敢动一下,朕就让他们的祖坟都扒了!”
他喘着粗气,指着殿外的方向:“让吴良、吴祯带水师主力去南洋!把长江沿岸的粮船都征了,装上火药、火铳,还有……还有太医院的药材,给朱棣也捎一份。告诉他们,不惜一切代价,必须保住马尼拉和澳洲!”
周德兴愣了:“陛下,长江水师要是都调走,内陆防务……”
“内陆有什么?”朱元璋打断他,眼睛里突然燃起狠劲,“朱亮祖在台湾蹦跶又怎样?欧盟的舰队再横又如何?朕的儿子用命换来的殖民地,要是丢了,朕这个皇帝还有什么脸见他们?去调兵!出了事,朕一力承担!”
胡惟庸看着周德兴领旨离去的背影,嘴唇动了动,终究还是没忍住:“陛下,调走水师主力,怕是不妥。朱亮祖在台湾招兵买马,唐胜宗、梅思祖这些降将都投靠了他,万一他们趁机攻福建……”
“攻就攻!”朱元璋抓起朱标的血书,狠狠拍在案上,“朕倒要看看,他朱亮祖有多大能耐!当年他跟着朕打天下时,还不是个扛大旗的小兵?现在翅膀硬了,敢觊觎朕的江山?让韩政带五万铁骑守福建,再让曹良臣去浙江沿海筑堡垒,他敢来,朕就敢让他有来无回!”
蒋瓛犹豫着开口:“陛下,监军使制度……是不是该调整一下?张兴通敌,黄彬误事,杨璟被朱棣关了,现在殖民地的将领们对监军使怨气很大,俞通源的奏报里说……”
“调整?”朱元璋冷笑一声,从袖中掏出份奏折,“这是赵庸写给朱亮祖的投诚信,说要帮他‘策反殖民地将领’。你觉得是监军使的错,还是人心的错?”他把奏折扔给蒋瓛,“再派五十个锦衣卫去各殖民地,盯着那些监军使!要是再敢误事,不用奏报,直接斩!但制度不能废——朕不能让殖民地变成藩王的私地!”
胡惟庸还想说什么,却被朱元璋摆手制止了:“你去拟旨,告诉所有殖民地的藩王和将领,凡能守住一城一池者,赏黄金百两,子孙世袭罔替;要是敢弃城而逃,不管是谁,朕定诛他九族!”
他顿了顿,声音突然软了下来:“再给朱棣、朱榑他们捎句话,就说……就说朕想他们了,让他们好好活着,等打完仗,回家陪朕喝杯酒。”
廖永忠带着快船队离港时,长江上正刮着西北风。船上载着太医院的药材、新造的火铳,还有朱元璋亲笔写的谕旨——那谕旨上的字歪歪扭扭,墨迹洇了又干,显然写了很久。
“将军,风向不对,怕是要绕远路。”舵手站在船头喊,“到澳洲至少要多走五天,会不会……”
“多走十天也要去!”廖永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“陛下说了,朱棣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咱们都得掉脑袋!把帆升满,走近道,哪怕撞礁石也得赶时间!”
船队刚过澎湖列岛,就撞见了朱亮祖的巡逻船。梅思祖站在船头,举着望远镜喊话:“廖将军这是去哪啊?带着这么多好东西,是给澳洲的朱棣殿下送的?”
廖永忠握紧了腰间的刀:“朝廷的公事,与你无关!让开!”
“别这么大火气嘛。”梅思祖笑了,身后的战船突然升起了反旗,“朱将军说了,现在殖民地乱成一团,这些物资与其送过去浪费,不如留给咱们。廖将军要是识相,就把船留下,咱们还能留你条活路。”
廖永忠啐了口唾沫:“叛徒!也配谈活路?”他对身边的士兵喊,“点火铳!冲过去!谁要是怕死,现在就滚!”
火铳的轰鸣在海面上炸开,廖永忠的快船虽然小巧,却异常灵活,像把尖刀插进朱亮祖的船队。他亲自掌舵,避开对方的炮弹,眼看就要冲出包围圈,却听见“轰隆”一声——船尾被对方的火炮击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