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沙的夏夜总是裹着一层湿黏的热气,朱允炆坐在藩王府的书房里,手里攥着一封刚从云南传来的密信,信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。信中说,朱允熥借着平定土司叛乱的由头,不仅得了尚方剑,还把车里、孟定等几个曾与自己有书信往来的土司满门抄斩,连刚嫁给沈家孙儿的车里土司之女都没放过。
“他这是在剜我的肉。”朱允炆将信纸拍在案上,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,染黑了摊开的《论语》。站在对面的黄子澄赶紧递上布巾:“殿下息怒,朱允熥此举看似凶狠,实则是露了破绽——他急于剪除殿下羽翼,反倒显得心虚。”
“心虚?”朱允炆冷笑一声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“他手里握着云南十万边军,还有沐春那支虎狼之师,现在又得了尚方剑,杀个土司跟碾死蚂蚁似的,哪里心虚了?”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,像是在嘲笑他的窘迫。
黄子澄压低声音:“殿下忘了澳洲的燕王了?”
朱允炆猛地抬头,烛火在他眼底跳动:“你是说……朱棣?”
“正是。”黄子澄往前凑了半步,声音压得更低,“燕王镇守澳洲已有五年,据报他在悉尼建了船厂,麾下水师不下五千人。此人素有野心,当年若不是被陛下派去蛮荒之地,怕是早就卷入储位之争了。如今朱允熥在云南势大,咱们正好借燕王的力量牵制他。”
朱允炆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,眉头紧锁:“可朱棣远在澳洲,隔着万里重洋,就算他愿意出兵,等水师开到长江,朱允熥怕是早就打到长沙了。”他想起去年沈万三从海商那里听来的传闻,说澳洲的土着凶猛如野兽,朱棣光是镇压他们就费了不少力气,未必有多余的兵力可调。
“殿下放心,”黄子澄从袖中掏出一张海图,在案上铺开,“臣已查过,从澳洲到吕宋不过月余航程,从吕宋进长江口,最快二十日可达南京。只要燕王肯出兵,必能在朱允熥北上时截断他的后路。”海图上用朱砂标着一条蜿蜒的航线,像一条潜伏的蛇。
朱允炆的目光落在“澳洲”两个字上,那里被画了个小小的城郭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朱棣还未就藩时,曾抱着他在御花园里放风筝,那时的燕王笑起来眼角有两道很深的纹路,不像现在,传闻里总带着几分阴鸷。
“可朱棣凭什么帮我?”朱允炆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他是父皇的儿子,我和朱允熥都是他的侄子,帮谁对他来说不都一样?”
“不一样。”黄子澄的手指点在海图上的金矿标记处,“澳洲虽大,却偏远贫瘠,燕王要扩军、要造船,最缺的就是钱。咱们可以许他好处——比如,封他为澳洲王,世袭罔替,让他在那边自立为王,不用再向朝廷纳贡。”
朱允炆倒吸一口凉气:“这……这岂不是要分裂朝廷?父皇若是知道了,定会雷霆震怒。”
“殿下,成大事者不拘小节。”黄子澄的眼神带着一丝蛊惑,“等殿下将来登基,有的是办法收回澳洲。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稳住朱允熥,若是让他先得了势,咱们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,“何况,此事只有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还有燕王知,只要咱们守口如瓶,陛下怎会知晓?”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朱允炆盯着海图看了许久,终于咬了咬牙:“好,就依你。此事需得派个得力的人去,既要能说动朱棣,又要嘴严,不能走漏半点风声。”
黄子澄躬身道:“臣愿往。”
朱允炆看着他,忽然想起黄子澄当年考中状元时,曾在金銮殿上慷慨陈词,说要“致君尧舜上”。如今这位状元郎,却要替自己去跟藩王做一场分裂国土的交易。他心里五味杂陈,却还是点了点头:“你多带些礼物,沈家刚从江南运来一批云锦和瓷器,都带上。记住,见到朱棣,要让他明白,帮我就是帮他自己。”
三日后,黄子澄乔装成丝绸商人,带着十个精挑细选的随从,登上了一艘开往澳洲的海船。船离岸时,朱允炆站在码头的柳树下,看着船帆渐渐消失在晨雾中,手里攥着一枚朱棣当年送他的玉佩,玉佩被汗水浸得温热。
海船在海上颠簸了两个多月,才抵达澳洲的悉尼港。黄子澄站在甲板上,望着远处的海岸线,只见沙滩上停泊着数十艘战船,桅杆如林,船头都雕刻着狰狞的兽头。岸边的造船厂火光通明,隐约能听到工匠们敲打铁器的声音。
“果然在扩军。”黄子澄身边的随从低声道。黄子澄微微点头,握紧了袖中装着密信的油布包。
登岸后,立刻有穿着铁甲的士兵上前盘查。黄子澄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通关文牒,说是“来自江南的丝绸商,特来与燕王殿下做笔生意”。士兵打量了他们一番,带着他们往城内走去。
悉尼城是用珊瑚石和木材建成的,街道两旁的房子大多是尖顶,看起来有些古怪。街上的行人三教九流都有,有穿着粗布短打的汉人,有皮肤黝黑的土着,还有几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异族人,据说是从更西边的大陆来的。
燕王宫是在一座小山丘上建的,原本是土着部落的议事厅,被朱棣改建成了府邸,门口竖着两根雕刻着龙纹的木柱,虽不如南京的皇宫气派,却透着一股野性的威严。
黄子澄被带进大殿时,朱棣正坐在虎皮椅上,手里把玩着一个澳洲特产的鹦鹉螺杯。他比黄子澄记忆中苍老了些,两鬓添了些白发,但眼神依旧锐利,像澳洲草原上的雄鹰。
“黄大人远道而来,不知有何贵干?”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目光落在黄子澄身上,像是要把他看穿。
黄子澄躬身行礼:“在下黄子澄,奉长沙朱允炆殿下之命,特来给燕王殿下送些薄礼。”他拍了拍手,随从们捧着锦盒上前,打开一看,里面是云锦、瓷器,还有几颗硕大的珍珠。
朱棣瞥了一眼礼物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朱允炆倒是大方。只是本王在这澳洲,既穿不上云锦,也用不上瓷器,他送这些东西来,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?”
黄子澄知道瞒不过他,索性开门见山:“殿下明鉴。如今朱允熥在云南拥兵自重,手握尚方剑,滥杀无辜,连与我家殿下有旧的土司都不放过,其野心昭然若揭。我家殿下深知燕王殿下雄才大略,故遣在下前来,想与殿下做一笔交易。”
“交易?”朱棣放下鹦鹉螺杯,身体微微前倾,“什么交易?”
“我家殿下许诺,”黄子澄的声音压得极低,“若将来能登基为帝,愿封殿下为澳洲王,世袭罔替,澳洲的土地、百姓、赋税,全由殿下调遣,无需再向朝廷纳贡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若是朱允熥先得势,以他的性子,怕是容不下殿下这颗眼中钉,到时候澳洲能不能保住,就难说了。”
朱棣沉默了片刻,大殿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。过了许久,他忽然笑了:“朱允炆倒是看得起本王。只是,这澳洲本就是陛下封给我的,他凭什么再封一次?”
“殿下此言差矣。”黄子澄从容应对,“陛下封的是‘镇守澳洲总兵官’,终究是朝廷的臣子。若是成了澳洲王,那便是一方诸侯,子孙后代永享富贵,这其中的差别,殿下不会不清楚吧?”
朱棣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,目光闪烁不定。他何尝不想在澳洲自立为王?这些年他苦心经营,造船、练兵、开金矿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摆脱朝廷的掣肘。只是朱元璋的眼线遍布天下,他不敢轻举妄动。
“朱允炆想要本王做什么?”朱棣终于问道。
“很简单。”黄子澄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若是朱允熥率军北上,还请殿下率水师入长江,牵制他的兵力。不必真刀真枪地打,只要让他有所顾忌,不敢全力对付我家殿下即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