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罪不至死。”朱元璋把剑扔还给他,“但得记着,朱家的天下,不是靠刀杆子吓出来的,是靠民心攒出来的。你们父辈懂这个理,怎么传到你们手里,就忘了?”
这时,奉天殿方向传来脚步声,朱允炆带着齐泰、练子宁匆匆赶来,龙袍还没穿整齐,领口歪着。看到朱元璋,他愣在原地,嘴唇动了动,却没喊出“皇爷爷”三个字——自他登基后,就只在太庙牌位前见过这位皇爷爷,传说中那个杀伐果断的开国皇帝,此刻像个普通的乡下老人,只是眼神里的威严,比牌位上的画像更重。
“皇爷爷……”朱允炆的声音有些发飘。
朱元璋没看他,对锦衣卫使了个眼色。四个锦衣卫立刻上前,将张兴等几个为首的将领架了起来。“把他们带去宗人府,让他们爹来领人——就说朕说的,家法伺候,闭门思过半年。”
待人群散去,午门前只剩下朱元璋、朱允炆和几个近臣。朱元璋这才看向朱允炆,叹了口气:“你呀,书读得太多,把人心读简单了。”
朱允炆低头:“孙儿……孙儿只是想让天下安稳。”
“安稳不是急出来的。”朱元璋走到他面前,抬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领口,“当年朕打陈友谅,等了四年才敢决战;收云南,用了沐英十年才稳住。你刚登基就想把盘根错节的藩王连根拔起,不是逼着他们反吗?”
齐泰上前一步:“陛下,藩王尾大不掉,若不早除,必成后患……”
“后患?”朱元璋瞥了他一眼,“最大的后患,是朝廷和藩王离心离德。你去告诉泉州的守将,别跟朱棣硬拼;再传旨给沐晟,云南赋税减半,让他把私兵裁了——先安内,再平外。”
练子宁皱眉:“陛下,若对他们退让,岂不是助长藩王气焰?”
朱元璋没答,只看着朱允炆:“你觉得呢?”
朱允炆望着皇爷爷布满皱纹的脸,忽然想起小时候,皇爷爷把他抱在膝头,教他认“民”字:“这字像个人顶着块田,百姓有田种,才会认你这个皇帝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躬身道:“孙儿听皇爷爷的。”
朱元璋点点头,转身往西华门走,拐杖敲在石板上,发出“笃笃”的声响。走到门口时,他停下脚步,却没回头:“那道《削藩令》,先收回来吧。人心散了,再硬的令也没用。”
朱允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,忽然发现,皇爷爷的僧袍下摆沾着些泥土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。齐泰低声道:“陛下,太祖爷……怎么会突然现身?”
朱允炆没说话,只望着午门上的匾额。晨光彻底驱散了雾气,“午门”两个字在阳光下亮得刺眼,像在提醒他——有些东西,就算藏得再深,也始终在那里,看着这天下,看着朱家的子孙。
宗人府的牢里,张兴摸着额头的伤口,听着隔壁传来的哭喊声——那是被他煽动的勋贵子弟,正在被各自的父亲用家法抽打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父亲指着墙上的《免死铁券》说:“这东西护得住一时,护不住一世,真正能保命的,是知道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。”
南京的街头,百姓们聚在茶馆里,议论着太祖爷现身的奇事。卖豆腐脑的老汉说:“我就说老皇帝没走,他在看着咱们呢!”穿长衫的书生摇头晃脑:“太祖爷这是在保建文啊,藩王再闹,也不敢跟老皇帝留下的规矩对着干。”
而西华门外的小巷里,朱元璋脱下僧袍,露出里面的常服,对锦衣卫指挥使吴良道:“告诉沐晟,再敢私通鞑靼,朕打断他的腿。”
吴良躬身:“是。那澳洲那边……”
“朱棣是个聪明人,见好就收。”朱元璋望着宫墙的飞檐,“给他点时间,也给建文点时间。这天下,总得在磕碰里找到个安稳法子。”
夕阳西下时,朱允炆下旨暂停《削藩令》,改派使者赴泉州慰问守军,又传诏云南,赦免沐晟之前的异动。南京城的炊烟渐渐升起,像无数只手,轻轻抚平了清晨的褶皱。只是谁都知道,这平静之下,仍有暗流在涌动——澳洲的战船还在南海游弋,云南的土司还在观望,而那位从迷雾中走出的老皇帝,又隐入了南京的夜色里,像一枚定海神针,在看不见的地方,维系着这天下的平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