勒克德浑暴怒,拔刀欲冲向曹晔,被侍卫死死拦住,他嘶吼道:
“妖言惑众!老子宁死不降!太后,万不可听信此言!”
索尼也老泪纵横,伏地泣血:
“太后!臣等愿一死以报国恩,但绝不能受此奇耻大辱啊!”
然而,在一片“宁为玉碎”的声浪中,布木布泰却异常地沉默。
她透过珠帘,看着状若疯魔的勒克德浑,看着痛哭流涕的索尼,再看看怀中吓得瑟瑟发抖的玄烨
一个冰冷的事实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:
玉碎了,瓦也难全
一旦内城被攻破,等待他们母子的
恐怕不仅仅是屈辱,而是彻底的毁灭
爱新觉罗氏,可能就此血脉断绝。
当夜,慈宁宫内灯火通明,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。
布木布泰挥退了所有宫人,独自坐在佛龛前。佛像慈悲的面容,此刻却无法给她带来丝毫慰藉。
她想起了丈夫皇太极的雄才大略,想起了小叔多尔衮的专权跋扈
想起了儿子福临的早逝……
这大半生的心血、挣扎、隐忍,最终竟要落得如此下场吗?
交出勒克德浑、索尼?
这是自断臂膀,是巨大的屈辱,更是对先帝、对追随者的背叛。
她几乎能想象到史书上会如何评述她这个“献媚求存”的太后。
可是不交呢?玉石俱焚。
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内城在炮火中化作一片火海,看到了玄烨幼小的身躯倒在血泊之中,看到了爱新觉罗和博尔济吉特两族的名字从历史上被彻底抹去……
“额娘,我怕……”
玄烨在睡梦中不安的呓语,如同最后一根稻草,压垮了她心中所有的壁垒。
什么江山社稷,什么祖宗荣光,在祖母保护孩子的本能面前,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她可以殉国,博得一个刚烈的身后名,但孩子何辜?这满城的族人何辜?
天光微亮时,布木布泰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,鬓角竟隐隐现出霜色。
她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,眼神里没有了愤怒,没有了挣扎,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,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。
她用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声音,对守候在外的苏麻喇姑吩咐道:
“传……传旨……打开内城……所有城门……我们……投降。”
8月6日,清晨,天色阴沉。
北京内城诸门——德胜、安定、东直、朝阳、西直、阜成门,在一种死寂的氛围中,缓缓开启。
没有预想中的最后搏杀,没有冲天的大火,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顺从。
以孝庄太后布木布泰为首,她亲手牵着身穿素服、惊恐不安的小皇帝玄烨,步履蹒跚地走出紫禁城,走向指定的受降地点。
身后,是同样去除冠冕、身着白色丧服的一长串队伍——太妃、嫔御、公主、宗室亲王、贝勒、贝子、公……以及那些面色死灰、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满汉大臣。
所有人都按照古老的投降礼仪,肉袒、白衣,以示罪己待罪,放弃一切抵抗。
布木受泰亲自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,上面用黄绫覆盖着的,是大清的皇帝玉玺、诸位先帝的实录、舆图册籍及百官名册。
她的脚步虚浮,几次险些跌倒
但腰背却始终挺得笔直,维持着爱新觉罗家族和蒙古科尔沁部格格最后的、也是脆弱的尊严。
在队伍的最前方,跪着数十名被粗麻绳紧紧捆绑、面如死灰的人。
他们是昨夜被布木布泰和几位辅政大臣“议定”交出的“罪魁祸首”。
鳌拜怒目圆睁,破口大骂,直至被堵上嘴巴;
索尼闭目不语,泪流满面;还有一些在“汉奸录”上名列前茅、民愤极大的汉臣
如首倡剃发的孙之獬等,浑身瘫软,如同烂泥
他们成了维系爱新觉罗家族血脉和大多数满人生存的、血淋淋的祭品。
明军精锐列队于街道两旁,盔明甲亮,枪戟如林,森然无声。
他们冷漠地注视着这支前朝皇室的投降队伍
眼神中有胜利者的傲然,有历史轮回的感慨,或许也有一丝对败亡者的复杂情绪
街道两旁,是无数被允许观望的北京百姓,他们的目光更加复杂
——有压抑多年的仇恨终于得以宣泄的快意
有对故国衣冠重现的激动潜流,有单纯的好奇,也有历经战乱后的麻木与茫然。
没有欢呼,也没有骚动,只有一种巨大的、历史性的静默笼罩着整个北京城
一个曾经不可一世、铁蹄踏遍中原的王朝,就在这白衣胜雪的悲怆与屈辱中,缓缓落下了帷幕。
而在远处,大明监国朱亨嘉那面玄底金边的日月同辉旗,正迎着初秋的晨风,猎猎作响
向着这座离别已久的故都,坚定而不可阻挡地徐徐而来
一个新的时代,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,揭开它的序章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