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的他已年逾古稀,纵然心中仍有不甘与忧虑。
但岁月和现实的沉重,早已消磨了改变现状的锐气与力量,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。
就在这时,一辆线条流畅、无声无息的豪华磁悬浮车悄然停在他身旁。
车窗降下,露出一张年轻却透着古老智慧气息的面孔,其眼部精密的机械结构和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金属光泽,昭示着他并非普通人类。
格特瞳孔微缩,这张脸,他在《科技纪元》的历史cG资料中见过——奥托!
那个第一个发现欲望茧虫真相、亲手推翻第一个欲望寄生王朝、并提出“机械飞升”理念的传奇先驱!
更让格特心中凛然的是,他通过游戏面板观察。
清晰地反馈回一个令人窒息的能量等级——28级!
这几乎是站在当前科技星个体力量顶点的存在。
“有没有这个荣幸,能请格特先生共进晚餐?”奥托的声音平和,带着一种跨越时光的沉稳。
格特从短暂的震撼中回过神,没有拒绝,默默地坐上了车。
两人来到城市顶端一家极其奢华、仿佛悬浮于云端的旋转餐厅。
落座后,奥托微笑着再次自我介绍:“虽然你可能已经认出来了,但还是正式介绍一下,我叫奥托。”
“您好,奥托先生。”格特回应得波澜不惊。
到了他这个年纪,又经历过如此多的大风大浪,早已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失态。
两人随意聊了些关于科技发展、社会变迁的话题,气氛看似轻松。
然而,奥托突然话锋一转,抛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:“格特先生,纵观您的一生,历经战火,见证建国,目睹变迁……您觉得,您和您的同志们,当初追求并为之奋斗的……算是胜利了吗?”
这个问题如同一根针,精准地刺入了格特内心最深处。
他拿着餐具的手停顿在半空,整个人陷入了沉默。
从国家的角度看,如今的黄金人民均衡国国力强盛,科技发达,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,无疑是巨大的“胜利”。
但从他们最初追求的“均衡”理想——那个没有压迫、人人平等、共同发展的目标来看。
现实却仿佛南辕北辙,他们似乎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远了。
漫长的沉默,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。
“看来,您已经给了我答案了。”
奥托了然地点了点头,没有继续追问,而是优雅地起身。
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,俯瞰着下方如同微缩模型般的城市与芸芸众生。
他轻轻抬手,一道全息投影在两人面前展开。
精准地分割出两个并置的场景,都发生在同一条繁华街道的角落。
左边画面中,一个穿着精致、面色红润的男孩,正笨拙地将一个空饮料瓶捡起来,扔进旁边崭新的分类垃圾桶。
他身旁衣着光鲜的母亲立刻蹲下,笑着竖起大拇指,给予表扬和鼓励。
对于这个孩子而言,“捡瓶子”是一种环保游戏,是获得认可的行为。
右边画面中,一个面色蜡黄、衣衫陈旧的小女孩,正费力地从垃圾堆里扒拉着废弃的纸箱和塑料瓶,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压扁、捆好。
她的眼神里没有童真,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焦虑。
她需要将这些废品卖掉,才能换来一家人一天的额外收入。
“如今的黄金人民均衡国,”奥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剖析。
“非常有趣。它既没有完全拥抱我们机械社会那套冰冷到极致的绝对理性,也没有彻底陷入北联早期那种因追求‘绝对理想’而导致的僵化与异化。”
“它巧妙地找到了一个中间点,既保留了市场带来的活力与效率,也维持了某种程度的社会福利与稳定。”
“单从社会形态的稳定性和适应性而言,它确实达到了一个近乎‘完美’的动态均衡平衡点。”
“那为什么……”格特看着那刺眼的对比画面,声音干涩。
“为什么还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?仍然有如此的不公?”
奥托转过身,机械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。
“正是因为具备了两种体系的优点,也意味着它同时继承了它们的核心缺陷。”
“机械社会的缺点在于,过度迷信理性与效率,容易导致整个社会机器冰冷运转,忽视个体的情感与多样性,最终将人异化为‘耗材’。而你们均衡社会的缺点,尤其是在权力层面,则更为隐蔽和危险——”
他顿了顿,指向画面中那个富家男孩和他的母亲,
“你们的上层,他们没有像我们这样经过彻底机械改造的个体所拥有的、近乎绝对的理性与逻辑。”
“他们依然是血肉之躯,拥有人类固有的欲望、情感和弱点。”
“当权力缺乏足够制衡,当理想在现实面前褪色,欲望的滋生几乎是一种必然。”
“这也就为新的压迫、官僚特权和阶级固化提供了温床,这与旧时代欲望社会中地主寡头的剥削逻辑,在本质上并无二致,只是披上了更现代、更精致的外衣。”
格特默然,他无法反驳。这些现象,他早已目睹,只是从未被如此清晰而深刻地剖析出来。
“您说得对,奥托先生。”格特叹了口气,“任何制度,似乎都无法完美解决人性的弱点。”
“不,你错了,格特先生。”奥托摇了摇头,目光变得无比锐利。
“制度只是框架,是工具。真正的问题根源,并非完全在于制度本身,而在于人性中某种更深层的东西——尤其是在漫长历史中,大多数底层民众在面对不公时,所展现出的那种令人扼腕的软弱性、顺从性与麻木性!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:“正是这种‘习惯了忍受’、‘寄望于青天’、‘不敢反抗’的集体无意识,才是滋养特权、纵容腐败最肥沃的土壤!权力若无人制约,必然膨胀;压迫若无人反抗,必然加剧!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!”
他再次指向全息投影,但这次,画面切换到了尘封的历史档案。
展示了老领袖施展“大均衡术”时的影像和数据。
“纵观历史长河,我一直在思考,什么才是打破这种循环的关键?”奥托的语气恢复了平静,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力量。
“直到我看到了你们那位老领袖留下的遗产——大均衡术。”
“这门异能术,其伟大之处,不在于它能创造多么强大的个体,而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将力量‘公平’分配的可能性,一种让弱者联合起来,从根本上制衡强权的‘道’!”奥托的机械眼中仿佛有光芒在燃烧。
“它不仅仅是战术,更是一种哲学,一种社会契约的终极体现!它告诉每一个普通人,当面对无法独自对抗的强权时,你们并非毫无希望,只要团结起来,就能拉平力量的鸿沟!”
“这才是真正留给底层人民,对抗任何形式压迫的、最根本的武器和最后的出路!”
奥托凝视着格特,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可惜,似乎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,或者是有人有意无意地让它被遗忘了。”
格特如遭雷击,呆立当场。
奥托的话语,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,将他数十年的迷茫与困顿,照亮了一角。
敌人从来不只是外部的强权与内部的蛀虫。
更深层次的,是深植于人性与社会结构中的惰性与顺从。
而破局的希望,或许一直都沉睡在那被尘封的“大均衡术”之中,等待着被重新唤醒。